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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天,快亮了。

  司馬玉龍長嘆一聲,然後依著五行心訣中的定字訣,強收心神,做了一番調元功夫,好不容易挨到東方發白。他將侯良玉的行李略為收拾放在床上,招來店家吩咐道:「夥計,我那朋友有事去了別的地方,他的東西,他自己會來拿,請你暫時保管著,他來時,另外有賞。——假如他問起了我,你就說我傳言給他。『我順正路走下去了!』」

  店夥計唯唯。

  司馬玉龍從自己身邊掏出銀子付了賬,雖然他知道侯良玉的行囊內有的是黃白之物,但他想不出應由侯良玉付賬的理由,侯良玉僱的馬車,是事先付的錢,他也將它回掉了。然後,他提起他那隻輕便書箱,步行上路。

  ▼第十七章 病羅漢

  幾天來的經過,恍若春夢一場。

  司馬玉龍為了節省盤纏,又因時日尚早,便在走至樊城附近時搭了一條民船,四月底到達雲夢心臟,百水交匯的潛江。潛江至岳陽,只有三天路程,以他那種腳程,稍微趕一趕,兩天也就可以到了。於是,他便在潛江口上了岸,想順便遊覽一下雲夢之盛。

  雲夢二澤,幅員遼闊,因為境內湖水縱橫,魚產特別豐富。

  司馬玉龍登岸之後,提著那隻輕便書箱,在城內大街上,信步所至,任意眺望,並無一定去處。申牌時分,他走到一座關帝廟前,看見空地上圍了很多人,好奇心一起,便也湊身過去。

  原來是個江湖術士。

  司馬玉龍僅約略瞥了一眼,立即退了下來,他回頭沒走幾步,心中突然一動,暗想道:不對,這個術士似乎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他重新從人群中擠了進去。

  普通賣卜算命和打拳賣膏藥的江湖人物,完全是兩回事,而面前這人,怪就怪在這裡,他像所有的那些跑江湖的人物一樣,面前放了一張長方形的舊木桌,但一張木桌卻兼有並存地顯示了兩種很少有人將它們混在一起的行業。

  木桌的一邊,堆了很多藥草,以及三五隻黑黝黝的長頸藥瓶,前面掛著一塊髒得發黃的白布,上面寫著:「賣藥!」兩旁各有一行小字:「無病不治」「藥到病除」。

  木桌的另一邊,放著一些算命測字的道具,桌前也掛著一塊顏色相同的白布,上面寫著:「算命」!兩旁的小字則是「料事如神」「知無不言」。

  這些,還不算什麼。

  而最怪的,卻是那位坐在木桌後面,兼有草藥郎中和算命先生兩重身份的主人,只見他面黃如蠟,骨瘦如柴,身穿一襲舊灰僧衣,頭頂上,赫然燙著兩行戒疤,他竟是一位不折不扣,貨真價實的大和尚。

  這位臉帶病容的大和尚,他的年齡實在難說得很,他像有六十歲,也像已有七十歲,若是說他八十、九十,也未嘗不可。

  老和尚的眼皮極長,他雖然不時抬起頭來,但他究竟在看誰,誰也不能斷定。

  這時候,一個面帶愁容,雙手撫胸,不住打呃的,四旬左右的婦人走上去,先朝和尚福了一福,然後畏縮地低聲問道:「大和尚,小婦人這個病有希望治得好麼?」

  病和尚微微抬臉,似乎是有氣無力地啞聲問道:「什麼病,說來聽聽看。」

  「茶飯不思,渾身無力,氣喘,心氣痛,不住地打呃,還有——」

  病和尚點點頭,止住婦人再說下去,他啞聲道:「好,好,你的病我都知道了。」

  病和尚說著,伸手摸向那排長頸藥瓶,隨意取了一隻。彷彿那排藥瓶裡裝的藥,每隻都是一樣,也好似他用藥全憑天意,伸手碰到哪隻藥瓶就是那一隻。因為,這是眾目所睹的事實,在他取藥時,他的確沒有朝藥瓶望過一眼。

  這時,病和尚拔開瓶塞,倒出一顆黑色藥丸,托在掌心裡,伸在婦人面前,命令似地說道:「馬上吞下去。」

  婦人猶疑了一下,接了過來,又猶疑了片刻,這才慢吞吞地將那顆黑色藥丸送進口中。

  婦人眉頭微微一皺,藥丸即已下肚。

  這時,病和尚仰臉又道:「你說你哪裡最難受?」

  「這裡!」

  「是這裡麼?」

  病和尚伸直右手兩指,順著婦人指的胸口附近,隨便指了幾下,信口問著。

  「啊哎哎,」婦人叫道:「又痛了,好幾個地方——」

  「我的藥,靈得很,包治包好,——現在怎麼樣?」

  「不痛了。」

  「直起腰來,手拿手,好好的吹口氣試試看,是不是好得多了?」

  婦人猶疑著依言試了一遍。

  婦人試畢,偏著頭想了一下,突然驚叫起來。

  所有的人,齊都嚇了一跳。

  「好了,好了,」婦人快活地喊著,笑著,喘息著,一面擦著喜極迸流的眼淚:「活菩薩,菩薩保祐您活到一百廿歲。」

  病和尚蠟黃的臉上露出一個淡漠的笑容,喃喃地道:「一死萬事了了,和尚罪孽深重,怕不至於到那種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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