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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口中忙道:「這種事,不能急,急則亂,讓在下想想再說。」

  知府直播頭,在一邊自言自語:「拙荊早就勸下官告老還鄉,唉!只為戀棧,惹上了這樁麻煩!現在是悔之不及!」

  自怨自艾之餘,又哼呀著:「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下官現在是欲為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五柳都不可得了,唉……唉……」

  辛維正暗暗好笑,忖道:「到底讀書人都只能做官,而經不起大風大浪。一到生死關頭,得失之心太重,就畏首畏尾,患得患失。古來奸臣多降臣,都是些平時自命清高,誇誇其談,臨大節即怕死苟活之輩,難怪古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

  又想:「兩湖巡閱使這官崽子走錯了一步棋,要托辦這種事,非心毒手辣,又城府深沉的酷吏命官不可。委諸這種書生氣太重的人,未有不誤事者。也許,上天有眼,金師伯有靈,默佑金湯堡……」

  他心念動處,脫口道:「請問府尊大人,能拿得起,放得下麼?」

  知府一愕,呀了一聲:「老弟台要下官如何做,」

  辛維正道:「請問府尊大人,捨得這頂烏紗帽麼?」

  知府下意識地摸了一下頭上,苦笑道:「事到如今,能夠平安歸去,已是很好的了。只要計出萬全,下官一定答應。」

  辛維正點頭道:「府尊能有這份心意,可謂難得。多少人為了貪圖爵祿,什麼喪心病狂的事都能做得出,何況是這種難得的邀功獲賞的機會……」

  知府忙道:「下官絕無此意,如有……」

  辛維正接口道:「知府如有此意,也不會如此厚待在下了!」

  「對!對!」知府道:「老弟台有何良策以教?」

  辛維正道:「這很簡單,只要府尊不戀於這頂烏紗帽,就等於豁出去了,沒有了什麼顧忌了,當能據實告訴在下實際情況,在下才好代籌——」

  知府道:「只要下官知道的,敢不坦誠以告!」

  辛維正欠身道:「謝過了。請問府尊,上面是要貴府協助岳陽縣的兵馬對付敝堡麼?」

  知府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這一答,大出辛維正意外,忙又道:「府尊認為能夠做得到麼?」

  知府一呆,搖頭道:「當然做不到!」

  辛維正道:「既然做不到,為何……」

  「這個……」知府附耳道:「這就是上頭的毒計了,也是官場秘密。本官大不了犧牲一些人馬,即使片甲不回,咳咳……」

  「哦!」辛維正恍然大悟道:「確實毒辣!如果敝堡敢於反抗,就是拒捕,坐定了叛逆大罪名了?好毒!好辣……」

  知府搓手道:「正是……」

  辛維正道:「假定如此,由誰善後,是上面再派人馬來?抑是——?」

  知府道:「那……就非下官所知了!」

  辛維正一指密柬道:「這上面不是有指示麼?」

  知府點頭道:「是不錯。在公事上,是要本府向上司報;在私底下,卻說已有周密佈置,諭令本府只管放手做去,不必有任何顧忌!」

  辛維正點頭道:「這就是了,上面必已振了大批高手到了岳陽,他們有人來見過府尊麼?」

  知府搖頭道:「尚沒有見過!」

  辛維正道:「如何聯絡法?」

  知府道:「上面還未通知下來!」

  辛維正道:「以府尊看,上面可會派什麼人來?」

  知府道:「尚不清楚!」

  辛維正道:「能猜測麼?」

  「可以可以!」知府沉吟道:「據下官所知,宜昌知府,乃上面的內親,因該處是水陸碼頭,一向被視為優差,當然是上面的私人親信!……」

  辛維正哦聲道:「如此,就難怪了,上面不過公報私仇之外,另有陰謀而已。」

  「老弟台所言不錯!」知府道:「下官對官場以外的事,實在所知有限!」

  辛維正道:「上面可曾收羅江湖人物?例如護院、侍衛之類。」

  知府道:「聽說是有的!但下官沒見過。」

  辛維正心中有數,點頭道:「在下已經知道了一二,不知府尊準備如何應付他們?」

  知府一呆,道:「下官一時也想不出妥當之法,老弟台如能受委屈,就由下官再升堂。暫為收監聽審如何!」

  辛維正道:「可以的,但必須讓在下通知家師一聲!」

  知府道:「可以!可以……」

  辛維正道:「承情了,不知府尊還有什麼見教否?」

  知府如夢初醒,尷尬地道:「下官方寸不寧,幾乎誤了大事!咳,除了向老弟台請教一下此事應付之策外,還有一事相煩!」

  「只管說好了。」辛維正道:「只要在下綿力所及的。」

  知府道:「事情是這樣的,就是方才,老弟台也看到下官匆匆退堂,就是為了犬子突然得了急病……」

  「哦!」辛維正接口道:「這就難了,在下不精于歧黃之學……」

  知府搖手道:「這與江湖人有關……」

  「怎麼說?」

  「下官因只有此子,平日十分嬌寵。方才,由小婢數人,陪著犬子在後花園蕩秋千,突然犬於由秋千上摔了下來……」

  辛維正接口道:「這個,只要沒有摔得……太重,皮肉之傷在下倒有把握……」

  知府搖頭道:「雖然摔下時離地不過二三尺,只跌破一塊皮無甚大不了……」

  辛維正道:「這就簡單了!」

  知府一歎道:「老弟台,如是這樣,不會勞動你,而是不知被人用了什麼手法?全身在抽筋,眼看……只存下……一口氣了,下官只此一子……」

  辛維正失聲道:「有這種事,怎麼有人如此大膽?在青天白日進入宮府內院?」

  知府苦笑道:「為此,拙荊幾乎要同下官拼命了,只好煩請老弟台特別幫忙,愚夫婦感激不盡。」

  說著,連連作揖。

  辛維正對這官兒已經去了惡感,聞言忙道:「不敢當,在下自當一效綿薄,只是,尚不知是哪一種手法?」

  也抱拳還禮。

  知府道:「這……個,據小婢說,當犬子掉下時,樹上有人說話,說是下官枉屈無辜,他路見不平,所以對犬子施以獨門手法,除了立即釋放老弟台,請老弟台解救外,天下無人能得為力……」

  辛維正道:「有這種事?這人也太大膽妄為了,也許是故作危言……」

  知府搖頭道:「實不相瞞,那位俠士還說如果不是老弟台動手解救的話,別人一動,立時……會完了。如一個時辰不解,便是老弟台動手解救,也只能保住一命,犬子將終身變成白癡一個!」

  辛維正暗忖道:「莊老弟雖然聰明,也太缺德了!」

  又想:「如果莊老弟不如此危言聳聽,他們可能會另外請人來施救,那樣也許又生枝節,又起變化,事急從權,莊老弟有一手!」

  他口中卻連道:「豈有此理,敢煩府尊將令公子抱出讓在下一看如何?教人如救火,看在下能否效勞!」

  知府道:「就請勞駕隨下官來。」

  一面已移步向外走。

  辛維正剛一躊躇——

  忽聽內院粉牆那邊,又哭又叫,是女人的尖銳聲音:「你們這些賤人,還不快去請老爺來……他死到哪裡去了?連自己兒子死活也不管了,乖兒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

  一聽,便知道是知府夫人的口氣,大約慈母痛子,連潑婦駡街的詞句也出口了。

  知府吸了一口氣,著忙道:「老弟台,請勿見怪,拙荊是婦道人家,難怪她出言無狀,她是急瘋了……」

  難道他本人不急,他腳下已不是八字方步,而是大失官態的奔跑。

  辛維正只好緊緊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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