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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金紫鳳見園門虛掩著,舉手一推,領先跨檻而入。

  由於兩人腳步輕,又沒有出聲招呼,直到兩人走到瓜棚外,郭、徐、蔡等三人方始抬頭發覺。

  看到辛維正果然如言將金紫鳳帶了過來,不但徐、蔡兩人無法置信,即連郭老頭都意外得瞳目接舌,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金紫鳳當然不會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一些什麼事,惟其如此,才使得妮子的態度顯得自然非常。

  她向徐、蔡兩人笑著招呼道:「我們現在來,是來道歉的。怎麼樣,老徐、老蔡,兩位不會再生我們的氣了吧?」

  他自信這番話說得很「得體」,而且很「慷慨」。因為,她相信了辛維正的話,以為自己在這件事中,只是一名「和事佬」。如照一般和事的口吻,最後一句本應說:「兩位不會再生他的氣了吧?」

  而今,她將「他」易以「我們」,在她以為,這樣做,將可以使得辛維正不致太「難為情」,同時也會多多給徐、蔡兩人一點「面子」!

  可是這在郭、徐、蔡三人聽來,所領會到的,恰恰相反!

  郭、徐、蔡以為妮子不說「我」,而加上一個字,說成「我們」,是因為妮子畢竟老不起臉皮子來,硬將辛維正拖進去做個「陪襯」!

  饒得如此,也就夠徐、蔡兩人受寵若驚,進而惶恐不安的了,兩人幾乎不約而同的躬身賠笑道:「姑娘好說,小的兄弟,斗膽也不敢……」

  郭老頭突然手往耳根於上一招,傾身向前道:「姑娘怎麼說?」

  金紫鳳瞪大眼睛道:「什麼怎麼說?」

  郭老頭一臉正經地接著道:「姑娘剛才說,我們,咳咳,老漢沒有聽清楚,是的,『我們』——『我們』以後呢?」

  金紫鳳雙腮泛霞,杏眸圓睜,本想發作,不知怎地,眼珠一轉,竟又自動幹息下來;緩緩回答道:「底下麼?底下想做東請大家去岳陽樓喝一杯。」

  郭老頭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道:「妙啊,行,行,走,走了!」

  旋即望向徐蔡兩人,得意地道:「時已過午,老漢尚未為兩位忙吃的,兩位口雖不言,心裡必在嘀咕,現在兩位總可以發覺,這一餓,可餓出名堂來了吧?」

  金紫鳳淡淡接著道:「吃完飯之後,為酬謝你老郭這些年來,勤于園藝之辛勞起見,本姑娘還準備送你老兒一份小小的禮物!」

  郭老兒似已聽出小妮子語氣有點不對勁,笑容沒有了,眨眨,眼皮,問道:「什麼禮物?」

  金紫鳳淡淡說道:「聽說這位少俠昨天曾送過你兩副聯句,本姑娘打算來個東施效顰,送你老兒一首『七絕』!」

  郭老頭臉色一變,急叫道:「千萬使不得!」

  金紫鳳側目悠然道:「為什麼?是不是擔心本姑娘才力不夠?」

  郭老頭連連打躬道:「老漢知罪了,我的好金姑娘,銀姑娘,玉姑娘,金姑奶奶,無論如何,請高抬貴手,饒了老漢吧!」

  現在,辛維正證實,小妮子先前說的不假。別的不說,即連「風雨棍」和「陰陽鏢」兩人,似乎都不例外。

  徐、蔡兩人,此刻除了感覺有趣外,均於眉宇間,隱透迷惑之色,顯然全都弄不清郭老頭何以會前倨後恭。

  金紫鳳斜溜了一眼,輕咳著說道:「『我們』,咳咳,底下怎麼說?」

  郭老頭連忙答道:「聽憑姑娘吩咐!」

  金紫鳳仰臉漫聲道:「送禮遭人拒受,本姑娘認為是一種莫大的侮辱。除非,咳咳,除非能倒過頭來,從拒收的那方面,獲得一點小小的補償!」

  徐蔡兩人均忍不住哈哈大笑。辛維正也覺得很新鮮;主人「敲詐僕奴寧非奇聞」,他倒想看看小妮於能從這老頭身上,擠出一點什麼油水來!

  郭老頭歎了一口氣道:「好吧!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吃一次苦頭,學一次乖;能記取這回教訓,對將來做人處世,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頭一抬,苦臉接著道:「等會兒,姑娘請客,老漢付帳,這總該可以了吧!」

  金紫鳳嘿了一聲道:「想得倒好!」

  郭老頭眨著眼皮道:「否則怎辦?」

  金紫鳳悠悠然說道:「『舊事重提』——前頭走,先去開門!」

  辛維正不期然為之一愣。「舊事重提」,這句話,他明白。這就是說:小妮子曾對老鬼有過「需索」,結果「所求未遂」,現在,「舊事重提」,想必是要借此逼使老鬼答應下來!

  可是,「前頭走」,「先去開門」——這,什麼話?別說此刻那兩扇園門根本沒有上閂,就算園門正關著,她以小主人之身份,叫老頭去才開它,難道後者還會拒絕不成?

  這算什麼「條件」?

  這算什麼「補償」?

  不過,此一謎團,馬上打破了。

  只見郭老頭在小妮子話完之後,頭一點,表示照辦。接著左腳向前一跨,便擬經由小妮子身邊,向園門方面跑過去。

  就在郭老頭擦身而過的一刹那,金紫鳳突然伸手一攔勘「且慢!」

  郭老頭滑步卸肩,右臂虛虛一格道:「有話等下再說不遲!」

  結果,前者一把撈空,後者繼續向前快步而去!

  辛維正恍然大悟,原來小妮子趁機向郭老頭逼出了一招不傳秘學!

  郭老頭這一手果然精絕異常。一招之中,兼含身、腰、眼、步、手等五方面之變化!

  這種近敵貼身穿走之招術,施於身陷。重圍之際,尤稱露要。

  按道理說:這位「應天無常」,再強,也絕強不過「兩子」中的那位「霹靂子」;何以這位霹靂掌珠,如今反要向這位應天無常討教起來呢?

  說開了,並不足異。

  須知武功之道,千變萬化,浩瀚無涯;任是一代大家,亦無法兼擅俱能。此亦即「掌」「刀」「劍」等「三王」之被「分封」的道理。

  試想:假如「掌王」在「刀法」和「劍法」上,亦足與「刀」「劍」二王分庭抗禮,媲美一時;則「刀劍」二王又憑什麼再稱「刀王」和「劍王」?

  辛維正雖然弄不清什麼叫做「應天無常門」,但對眼前這位向園門走去的「應天無常」,至此總算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

  今天的辛維正,「真人不露相」,成就早不在兩位師兄之下,能得到他喊一聲好,可說不是一件容易事。而他,現在非常公平的晶斷,這位「應天無常」確確實實在他之上。

  這一點,也正是辛維正惑然不解之處。

  因為武林之中,須除去「公侯」「將相」等兩榜人物,才輪得著其他門派,依次評別高下,那麼「四門」中的一名掌門人,怎會比他這位准「尉級」的人物還要高明?這是否即為這老兒今日淪為看園人的關鍵之一呢?

  只聽郭老兒于園門口叫道:「門打開啦,姑娘,老漢肚裡餓得咕咕叫,再不走,就得找人抬啦!」

  辛維正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保守本身武功和師承之秘密,所以,這時不得不故裝糊塗地道:「金姑娘,您不是說要這者頭怎麼樣的嗎?何以雷聲大,雨點小,只罰他開了一次門,便放他過去了呢?」

  小妮子此刻似已心滿意足,搖頭笑道:「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懂,以後有機會,慢慢告訴你吧!」

  當晚,回到金湯堡,辛維正被安置在那間接待室裡。因為按堡中規定,外人非經總管批准,不得輕越內堡一步。

  一宵易過。翌日,辰初光景,那位行空天馬便來找他,含笑招呼道:「錢總管有請!」

  聲音放低,輕輕又接道:「我們金姑娘說,她為了避諱起見要等考核通過後,才會過來看望辛少俠。」

  辛維正連忙站起身來道:「勞動管事,真是不敢當之至!」

  他雖說在心理上早作充分準備,但經行空天馬現在這麼一說,又不免微微感到緊張起來。

  從小妮于金紫鳳自動回避這一點上,可見所謂考核,並非敷衍公事。

  他心想:金湯堡的一名總管,該非泛泛之輩可比,屆時萬一露出馬腳,將會有著何等樣的後果呢?

  堡方會不會懷疑他別具企圖呢?

  如果堡方最後發現他所報身世不確,將會採取什麼處置手段?

  趕走?

  囚禁?

  還是拷逼到底,直到他將一切吐實為止?

  辛維正跟在行空天馬後面,向那座八卦圖似的內堡走去,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行空天馬李吉沖,未進迎面那座大門,而是踏著碎石道,一直向西走,走正正西,才折身右拐,由正西那座大門進人。

  這樣看來,這座金湯堡,就不止於它的形式像一座八卦陣圖了!

  這是一個很簡淺的道理:假如每一座大門的作用都一樣,行空天馬此刻就不該繞上這麼一個大圈子了!

  同時,依辛維正之猜測,金紫鳳那妮子,昨天出入所經由者,顯然也是現下這座西大門。

  那麼,他們現在走進去的,它是八卦中的哪一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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