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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辛維正笑笑道:「別的不說——」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他本意是想說,「真」「假」均有一雙「金絲眼」,紅兮兮的,毫無分別。但他猛地發覺神偷此刻一雙鷹睛,仍然血絲滿布如故,這就令他大惑不解了。

  易容之道,在乎能發能收,隨生隨改,方可曲應千變萬化之精要。假如像神偷現在這樣,造成一雙血絲眼,久久無法消退,萬一遇有再要裝飾其他面目之情況,這雙眼睛,將如何處理?

  他本來很羡慕神偷這神乎其神的一手,至此不免大打折扣。

  神偷甚為詫異道:「怎不說下去了?」

  辛維正緊盯著對方雙跟道:「你——保留著——這副眼色是不是仍有隨時冒充那老傢伙之意?」

  神偷愕然道:「保留?」

  辛維正手一指道:「不然你這雙跟睛,怎麼還是那個樣子?」

  神偷嗤的一聲,笑斥道:「別挨駡了,你小子明明知道這是我前天推了一夜牌九……啊,不……我,跟你小子提起過沒有?」

  神偷脫口自行說穿「秘密」,顯然相當後悔。辛維正暗喊一聲我的老天爺,幾乎將一口濃茶噴出。

  所謂「絕學」,原來是借三十二張天九牌「煉成」的,高!

  神偷低下頭去喝了一口酒,訕訕地說道:「現在武會散了,你老弟準備去哪裡?或者還有什麼地方需要高某人效勞的沒有?」

  關於打聽降魔子黃逸公之種種,辛維正決定留待金湯堡中進行,「子」「卿」之間,位級差得太遠,這位神偷縱然有所知曉,也未必詳盡確實,所以,這時他想了一下,換了個新話題問道:「『筆尉』朱家椽,『掌尉』邱蓬飛,兩人武功如何?」

  神偷也巴不得換個題目,聞言忙道:「當然錯不了,你想辛維正不容神偷話完,接著又問道:「兩人跟『煞相之子』雷光祖,『霹靂掌珠』金紫鳳,那對表兄妹比較起來,雙方高下如何?」

  神偷搖搖頭道:「差得太遠了!」

  辛維正眨眨眼皮道:「誰差得遠?是雙尉差得遠?還是那對表兄妹差得遠?」

  神偷皺眉道:「這還用說?當然是雙尉差得遠!」

  辛維正點點頭道:「很好,以後說話,務請說清楚!」

  神偷眼一瞪,正待發作,辛維正已飛快的接下去又問:「雙尉住什麼地方?」

  神偷沒好氣地道:「不知道!」

  辛維正點頭道:「是的,我也問得太多了,本來誰也不是萬能博士……」

  神偷一哼,冷冷截口道:「湘南香花嶺!」

  辛維正忍住笑,抬頭道:「兩人住一起?」

  神偷板著面孔道:「在外邊稍為跑過兩天的人,都知道他們是一對表兄弟!」

  辛維正不禁失笑道:「妙!武林中表親何其多!唐必達、尤中宣,是第一對。雷光祖、金紫鳳,是第二對。現在,筆掌雙尉,算是我聽說的第三對了!」

  神偷側臉悠然道:「還有什麼要問的廢話沒有?」

  辛維正緩緩站起身來,笑道:「沒有了,以後有空,請去岳陽走走,今後一年之內,岳陽金湯堡,也許隨時可以找得著我辛維正!」

  神偷微愕道:「你——」

  接著點頭道:「也好,你小子目前已成眾矢之的,能去投金湯堡,亦不失為一時之計。」

  辛維正亦不與辯,走到櫃上一問,知道酒賬已付,乃向神偷揚揚手,轉身向樓下走來。

  由永修往岳陽,以走水路為便利。可由永修上船,沿修水下,經淚羅轉洞庭,徑達岳陽登岸。

  辛維正走出駐仙樓,直奔西城門。

  刻下已是黃昏時分,離城門不遠處,正簇聚著大堆閒人。辛維正遙遙望見,止不住暗暗納罕:「大概又出了什麼贏了?」

  他走過去,向站在週邊的一名漢子低聲打聽道:「大家站在這裡幹什麼?」

  那漢子搖搖頭道:「不清楚,好像聽說是……城門口攔著一個人……衣衫破碎,一身是血……以致想出城的人,都不敢走過去。」

  其實,這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城門口,有個受了傷的人,大家由於害怕,全都不敢出城。

  別人害怕,他辛維正可不害怕!

  辛維正向那漢子道了謝,繞過人堆,繼續向城門口走去。現在,辛維正看清了,城門外口處,果然正當道坐著一人。一點不錯,那人衣衫破碎,一身是血,但因為那人正低著頭,所以一時尚無法看清面目。俗雲:冤有頭,債有主。尤其是恩怨分明的武林中,說什麼也不會被張三打傷了,卻找李四出氣的事情。因此,辛維正判定,這全是後面那些閒人庸人自擾。前面這名受傷者,必然是由於傷得太重,一時不能行動,在那裡運氣調息而已。辛維正想著,腳下不停,繼續向前走過去。

  就在辛維正走到那人身前,準備自那人身邊繞過之際,那人竟突然上身一直,抬起一張青腫累累的血臉道:「認得鄙人是誰麼?」一刹那間,辛維正呆住了,發話那人也是猛地一愣!

  誰?奸男楊若善是也!

  那令人難忘的扁鼻粱,厚嘴唇,一下清晰起來,尤其是那聽來令人頗有懇切之感的熟悉腔調……辛維正搖搖頭,冷然答道:「面生得很!」他心下則在詫異:是誰將奸男打成這副樣子?而奸男挨了打,為何不思報復,亦不逃跑?反而坐在這當街要道,向路過者發出這種不倫不類的問題,又是為了什麼呢?真是怪事!辛維正回說一聲「面生得很」,無異是向對方表明:「你閣下是誰,本人清楚之至,咱們最好誰也別惹誰?」詎知奸男在愣了一下之後,竟然一本正經的接著又道:「鄙人即『仁義智勇、哄絕奸殘、潘驢鄧小閑』,『十三男、』中的『奸男』楊若善,楊某人是也!」辛維正閉目道:「久仰!」

  心底卻又在暗罵道:「丟盡你祖宗十八代的臉!」

  沒有想到,更意外的尚在後面。奸男不理他這久仰二字之中,包含了多少嘲弄意味,竟像背歌訣似的,逕自接下去又說道:「鄙人乃今日武林中,第一號無恥之徒,卑污頑劣,豬狗不如!」

  辛維正又複一呆,幾疑耳聽有誤,正自驚奇訝惑,不知這位奸男究竟在弄些什麼玄虛時,卻見奸男頭一垂,像完成了一項吃力的工作般,低聲地接著道:「好了,老弟可以請便了!」

  哦,是了。辛維正突然一下明白過來:這是在受刑罰!妙手卿神偷高樂仁剛才不是告訴自己說,自己前此在酒肆中遇到的那位是正牌糊塗伯麼?那麼,不會錯了。准是這廝黴星高照,被糊塗伯撞著,一言冒犯之下挨了一頓揍不算,還故意罰他在此現相丟人。

  這可由這廝傷痕都在臉上得到明證。以那位糊塗伯一身功力之高,他既有降伏這廝之能,什麼地方不好打,為何偏要打在這廝照眼分明的臉上呢?意義相同:要這廝丟人到家也!

  辛維正搖搖頭,繼續向城外河邊走去。

  河下停泊了幾十條大小不一的雙篷客船,都是準備開往洞庭的。他選了一隻船身較大,船家面目看來比較老實地走了上去。問明船資,到岳陽只須八錢銀子,尚包括一日兩餐費在內,可說夠克己便宜的了。

  一宿無話,翌日黎明時分啟碇。

  水路行程甚緩,直到第八天黃昏時分,方始抵達岳陽。辛維正已向船家問清金湯堡詳細落處,所以下船登岸後,並不著忙,決定先在城中歇宿一宵,明天一早再去報到……

  岳陽北門外,景色宜人的王塘湖心,竹木翳然,一堡聳立,這座遙看有如一尊披甲天將的莊堡,正是武林中無人不知的「金湯堡」!

  由湖岸通向湖心的,是一條狀如浮橋的壓水長堤。

  這一天,于晨光微熹中,一名身背小布包,面目黝黑,五官英挺,眉宇間隱透一股悒鬱之色的黑衣少年,正以端莊而飄逸的步伐,沿著那條如帶長堤,從容向湖心那座巍峨的莊堡走去。走完長堤,是一片桑林,穿過坦闊的林徑,是一塊略帶坡度的廣場,黑衣少年目不斜視,徑直走向堡樓下那兩扇朱漆大門前。當黑衣少年走在湖堤上時,堡樓上兩名長衣門客便已注意到了,這時其中一人張目輕聲道:「小子好帥,別是侯府派來的吧?」

  ▼第九章 江上風雲容易過

  另外那名門客微微一笑道:「徐兄只怕猜錯了。」

  徐姓門客惑然轉過臉去道:「蔡兄憑何說我猜錯?」

  蔡姓門客下頡略抬笑道:「請徐兄再看看清楚,小子風度翩翩,雖具侯門弟子氣派,但是,徐兄可曾見過,富國侯門下誰人穿這等衣著?」

  徐姓門客恍然一哦道:「大概是慕名投拜……」

  蔡姓門客頭一搖,截著道:「既知前來金湯堡循例投拜,便無不諳江湖儀節之理,你有沒有看到,小子背上那個包裹,是青色而非黃色?」

  徐姓門客皺眉道:「是的,青色,當然不會是來此尋仇,同時也不像是告幫,這就怪了,難道……」

  蔡姓門客一笑起身道:「來了,下去看看,小子也並不一定就是江湖中人!」

  接著堡門打開,黑衣少年向前大跨一步,朝由堡門內走出的那兩名長衣門客,雙拳一抱,平靜地道:「請見貴堡錢總管!」

  徐、蔡兩門客聞言均是微微一怔,對眼前這位年輕訪客,越發有點莫測高深起來。

  須知這座金湯堡中,堡丁僕婦,數以百計,單是各部門之管事,就有三十二名之多。總管一職,乃管事之管事,地位僅次於堡主一人,即連堡中各房夫人有事須辦,都得經過繁複之層轉,而不敢徑直下達指使命令。這小子如今竟劈頭一口就指定要見錢總管本人,真是好大的口氣!

  徐姓門客還了一禮,小心翼翼地問道:「這位弟台如何稱呼?」

  黑衣少年道:「敝姓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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