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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巫山神女目送黃衫客背影消失,冷冷一笑,掉過臉來,不期而然望向「昆侖三劍」中的司馬兄弟。「虎劍」臉上沒有表情;「龍劍」面部一陣抽搐,悄然垂下頭去。

  巧匠章大器眨著爛桃眼,神氣活現地在十二名劍手身旁走過來,又走過去,還不時假充內行地伸手糾正著劍手們執劍的姿勢。那些劍手們,大概由於一再目睹他們幫主對這人言聽計從,居然服服帖帖受教。一個個腰桿挺直,雙目平視,執劍不動如山,看上去,果比先前凜然而儼然得多。司馬兄弟一動不動,好像失魂似地站著。巧匠不住向小魔女背影望去,似甚焦躁地在等待著一個發動殺手鐧的訊號……

  忽然間,訊號來了,小魔女驀地沉喝道:「對面的朋友們,看囚籠!」

  對面的二老、白眉叟、眾悟大師、一心道人等,一個個直如沒聽到,誰也沒有將眼皮撩動一下。小魔女冷冷一笑,怒喝道:「章總監,可以動手了!」這一喝,好不懾人心魄──可是,對面三老等人仍然無動於衷。

  老少三魔迎戰天、地、人三老,尚還旗鼓相當;而雙鬼王與七八名香主迎戰天山白眉叟諸人,那可就吃力了。不過,眾幫徒們都知道,一到緊要關頭,只要幫主訊號一出,十三劍手自會以寶劍殘害「人質」令敵人心神潰裂。那時候,要取勝,舉手之勞而已。

  陰謀預定,只要「人質」發出痛苦呻吟,對方諸人必定投鼠忌器,目的便不難達到。初意並不一定置「人質」死命。而現在,眼看三老等人的內力過人,今小魔女不得不下血腥號令了。可是,血腥號令下達後,三老等人仍不為所動;而最令小魔女不安的,便是身後也是一無響動。

  小魔女在回頭不得的情況,三次怒叫道:「司馬正,司馬奇──」這一聲喊出,有反應了,司馬兄弟有如從大夢中醒來,抬頭轉身,茫然向囚籠望去。目光至處,兩兄弟身軀一抖,驀地跪倒,齊齊喊得一聲:「師父,弟子們等待的便是今天啊!」語音前畢,雙雙舉掌,自拍天靈而亡。

  三老這邊,也有一人隨司馬兄弟同時倒地。她,就是巫山神女余絳仙!

  原來司馬兄弟死前看到的那位洛陽巧匠章大器,已一變而成一位臉寒如鐵的冷面老人。冷面老人眼眶清淨,而一雙眼珠卻變為白多黑少!

  天盲叟靜靜地站著,眼看著二名愛徒驚叫、下跪、自裁,始終沒說一句話。而十二名錦衣劍手,執劍挺立平視如故。是他們耳聾眼瞎了嗎?不,他們早就被點要穴成了半死人,不能動彈了!

  老少三魔情知有異,正待發動總搶攻,詎知一念甫生,三老方面已然走前一步!只聽天老一聲大喝,所有的人應聲如雷。十幾雙手掌借一喝之威,往前猛送!雙鬼王以下諸人,誰也沒逃過公道,慘嚎此起彼落,先後仰天噴血翻倒。老少三魔功力較深,同時在心理上已有準備,僅各個噴出一口鮮血,竟同時向後倒翻而退。三老不敢怠慢,如風追上。

  玉門之狐與鬼愁谷主兩老魔急怒攻心,一聲不響,回身便戰;惟有小魔女卻徑直竄去金判、一品簫二人囚禁的那座柵籠。與囚籠近在咫尺之間的天盲叟,這時不但沒有攔阻。反而向旁讓開一步。就好似他背上長了眼睛一樣,正好閃開背後同時搶上的一條矯捷身形。與小魔女迎面而立的,正是武維之。

  四掌相交,武維之倒退一步;而小魔女雖仍守住原地未動,但卻仰臉噴出一道血柱,雙手護胸,臉白如紙,搖搖欲墜。她睜大失神的眼睛,向武維之顫喊道:「你……你……蠻牛……你究竟是誰?」

  武維之大羅神功已成,人雖震退,卻未受傷。這時昂然冷笑道:「武維之,金判之徒,一品簫之子!」小魔女啊了一聲,砰然倒地。

  囚籠中,金判、一品簫早已雙雙抬頭,這時。金判微笑不語,一品簫卻駭異地問道:「公……公正,你怎一直沒提?」。

  金判韋公正笑意一斂,微喟道:「假如活不了,說有何用?」武維之眼淚如泉湧,向前踏出一步,忽又調身,飛步奔去雪娘囚籠前,劈破柵籠,埋首師姑膝前,失聲痛哭起來。

  另一邊,天盲叟一邊為髒叟解穴,一邊笑說道:「為了取信,為了分散注意──」

  髒叟暴跳如雷地窮吼道:「別說了,我都知道,一千個理由,一萬個理由,你老兒武功高,輩分大,化子窮,該死!」

  天盲叟側目笑道:「有件事知道否?」

  髒叟眼瞪如鈴,吼道:「不想知道,怎麼樣?」

  天盲叟仰天大笑道:「去了一件大心事!老少魔女為鬼愁谷老鬼儲藏的美酒那麼多,那麼好,已夠意外,現在可由老夫獨佔,就更值得意外了!」

  髒叟一怔,喉骨滑動,忙問道:「你說什麼?」

  被三老解開穴道的金判、一品簫,以及聚攏來的各派高手,見狀均不由失聲大笑起來。髒叟轉過臉來喝道:「什麼好笑?」跟著一拉天盲叟道:「這批傢伙沒理頭,咱們走咱們的!」

  雪娘經人老代為解開穴道後,輕輕拍了拍武維之,沒說什麼,起來往對面巫山神女的屍身走去。

  武維之經過一陣發洩,心情逐漸平靜。這時拭淚起身,走去父親一品簫身邊,將臉孔貼去父親懷中,抽噎著,說不出一個字。一品簫輕撫愛子,兩串英雄清淚,卻止不住潸然下流。良久,良久,方俯臉低低說道:「孩子,去看看你娘──」武維之身軀一震,拔足便奔。

  金判望著一旁飲泣的藍鳳道:「余姑娘,你也去,好有個照應。」

  藍鳳低頭不響,默默走去天山白眉身邊。黯然神傷的白眉叟茫然望著金判,金判含有深意地點點頭。

  白眉叟於是推了推愛孫女道:「你就去吧!孩子。」藍鳳矜持了片刻,終於低著頭向武維之背影追出。

  ***

  三天後,扶風與武功之間的大道上。

  金色朝陽下,一位面目慈和的中年緇衣比丘尼,一面緩步前行,一面向身旁兩名青衣少女藹然微笑說道:「年紀輕輕的,何事需要懺悔?據昨日傳言,老少魔女和鬼愁谷主均已於仇池峰下喪生,你們也沒有什麼要迴避的了。天、地、人三老,只要你們願意,無論那一位,貧尼都可介紹你們去深造。當年的『凌波雙仙』,又有什麼值得羨慕的?」

  兩少女眼望遠處,沉思不語。二女約二八上下,一名眼圓如杏,一名秀髮披肩,姿色均極清麗,正是前風雲幫中的「風婢」和「雲婢」。緇衣尼就是「梅娘」,自然不消說得的了。

  「梅娘女俠,噢,不,止水師太,昨晚兩座新墳,您說是誰?『小靈狐』和『鳳劍』司馬湘雲?」

  「是的,小靈狐死於鳳劍之手,鳳劍則死於自己之手。」

  「鳳劍為什麼要自盡?」

  「唉,孩子們,妳們不懂,她兩個哥哥,司馬正和司馬奇又何嘗不是一樣,他們是『天盲』門下啊!。」

  「您剛才不是說『崑崙三劍』不得已才苟活的嗎?」

  「是的,他們不得已,兩兄弟知道師父去『天池』是為『一品雌簫』,師父去後,他們才知道『一品雌簫』已為小魔女取得,於是他們與一品簫為金判那塊王硯一樣,雙雙陷入魔掌,老少魔女利用他們,也忍辱想完成師父心願,就這樣因循至今,而鳳劍,則為了保護二位兄長,自動投效。」

  「他們為何不向師父解釋?」

  「解釋無異貪生,仍難免一死。」

  「天盲老前輩怎麼這麼冷酷?」

  「冷酷有時也是愛的一種──唉……妳們一時不會懂的?」

  「十三紫燕怎肯自動散去的呢?」

  「為什麼不?左一聲『賤婢』,右一聲『賤婢』,誰人沒有自尊心,她們離開草原才散,不過怕追捕而已。」

  鳳雲二婢聽到此處,偶而抬頭,忽然指手道:「那不是『黃衫客』麼?」

  梅娘淡淡望了遠處一眼,搖頭道:「天網恢恢,由他自生自滅吧。」

  遠處黃衫客像驚弓之鳥一般,認出迎面走來的是梅娘,掉頭便跑,狂奔了一個多時辰,落荒到一座荒林,正想歇下來,身後忽然有人脆喝道:「淫徒,你也有碰到姑娘的一天麼?」

  黃衫客回頭一看,正是玉女司馬徒雪。本來,他並將玉女放在心上,由於數天來六神不安,鬥志全無,於是冷笑了一下,再度飛跑。

  玉女追著追著,忽見前面有一對年輕男女,女的身後揹有一支寶劍,情急之下,不禁提聲喊道:「喂!前面的大哥大姊,攔住那黃衣賊徒!」

  少年男女聞聲回身,玉女一見,玉容大變,也顧不得追人,返身便走。那男的怔了怔,忽然促聲道:「是雪妹!美姊,我們先追住她,再一起去找我娘。」

  太陽漸漸西沉。隴西某處,一位緇衣尼一面緩緩而行,一面正安詳的為兩名彷徨的少女解因釋果;而另一端,三名少年男女卻在絕塵反向追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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