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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那知此刻的灰衣老人並未閒著,他臉仰著好似在望天沉思,其實一雙眼角卻正全神貫注在遠處的雲殿之頂。原來此刻雲殿上面那位藍衣壇主,也沒有注意鬥場,他跟灰衣老人一樣,得空便朝殿處望去一兩眼。這時殿下打得難解難分,他卻招手喊來一名錦衣壯漢,不知吩咐了一句什麼話,錦衣漢立即退入後殿不見。

  藍衣壇主待錦衣壯漢退去,又朝殿外掃瞥了一眼,默默點頭,似甚安慰。

  灰衣老人眼角一溜,也隨著朝殿外望了一眼,微微頷首,好像有所領悟。

  由於鬥場中已由慢打變成快攻,戰況正烈,因此雲殿上的藍衣人以及禮席上的灰衣老人這一番奇異動作,誰也沒有注意。

  轉眼之間,十招已過。戰況雖烈,但優劣之勢仍然未分。

  原來天毒叟一身所長盡在雙掌,別看他身軀矮小,但掌力之雄渾,卻極驚人。尤其那股亡命相撲的狠勁,更是令人皺眉。一招一式,在於勢不兩立,只進不退,處處不惜兩敗俱傷,逼令對手除了硬接硬拆之外,別無緩衝餘地。

  太極道長先還謹守著「立不敗地,先求自保;行有餘力,用以攻人」的名訓,盡量避免玉石俱焚,能閃則閃,能讓則讓。但一個人的容忍終究有限,最後發覺這種打法不但太過吃虧,而且也覺太不像話。一聲無量壽佛,無名火不由大熾。當下雙掌一緊,立即改守為攻。眨眼工夫,已硬接下三掌。

  掌力所至,滿殿風生。第一掌雙方各退一步;第二掌天毒叟多退半步;第三掌太極道長退出三步,天毒叟卻退出五步有餘。由於太極道長的改變戰略,戰情業已漸趨明朗。硬拆硬架的三掌交換下來,天毒叟的臉色頓轉鐵青。

  說時遲,那時快!但見天毒叟身形甫穩,腰身一挫,猛地由正面竄上。雙掌在一聲厲吼之下,同時外翻。掌風所至,勢如排山倒海。太極道長雙肩微矮,雙目神光迸射,雙掌如摩似撫,於胸前虛虛圓合,接正來勢,也將雙掌同時向外猛推而出。

  這時雙方全力一擊,也是勝負攸關的最後一擊。有如兩山對塌,轟然一聲巨響!巨響聲中,天毒叟的身軀凌空飄起,彷彿斷箏迎風,倒射兩丈之遙,砰然一聲,摔落地面。而太極道長也似醉酒一般,搖搖晃晃直退至禮席前不遠,方始勉強定擺站住。狂熱的歡呼,如春雷般爆散開來:勝了!勝了!太極道長不愧一代名派掌門,又勝一場了!

  眾悟大師喃喃念道:「阿彌陀佛──」佛號未竟,身側灰衣老人仰臉沉聲接道:「這老道心願已了,理應功成身退。一心道人初接掌門之職不宜受挫,況且這道人的成就比他師兄一塵道人也好得有限,留下不留下,無關大局。大師吩咐他將老道護走,是時候了!」

  眾悟大師點點頭道:「先生所言甚當。」跟著起身向滿臉悲色的一心道人合掌低聲說道:「一心道兄,太極道長力克兩陣,也該將息將息了。請道兄這就將他護送下山,山下有敝寺監院八位長老接應,人手聽由道長使喚,毋須見外。」

  一心道人望了搖搖欲墜的太極道長背影一眼,眼中一潤,稽首啞聲應了一聲是,迅速離座走到師伯身邊。本待伸手攙扶,眼光四下一掃,倏然縮手。借躬身之便,垂首顫聲低低地道:「師伯您還能自己走路嗎?」眼神渙散的太極道長怔了一下,點點頭道:「你留下!」立掌向西邊賓席微微躬身,臉帶微笑,轉身顫巍巍地徑向殿外走去。

  眾人眼注太極道長背影,不禁立即沉默下來。一心道人身軀一轉,突然向殿中雲殿下面走了過來。走至太極道長剛才立身這處,俯身打著問訊,朗聲向上道:「貧道不肖,願向貴壇討取第三陣。」

  髒叟眉頭一皺,灰衣老人已恨恨低聲罵道:「武當一共來了兩個人,一個出場,已將面子找足;一個偏又不識相要學一陣,真是莫名其妙!」

  藍衣人正好自殿外收回目光,聞言不禁冷冷一笑道:「好極了,就讓武當做一次揚了名吧!」臉一偏,接著向身後沉聲喝道:「首鷹下場!」

  身披大紅袈裟,名列金鷹之首,眉濃如臥蠶的眾智僧應聲合掌躬身,一聲朗諾,紅影閃飄,立自雲殿冉冉飛落。寬大的紅色袈裟刮起一連串此起彼落的嘆息。白眉叟側瞥了身旁的眾悟大師一眼,默然低頭。髒叟古笑塵上身微傾,望望眾悟大師,再望望正自雲殿飛落的眾智和尚,咬牙裂眥,雙目盡赤。

  賓席上,坐在第九層石階中間的少年書生似顯不安地注目殿中,一面用肘彎不住碰著身旁的青年文士,好似在說:「你看,姑姑,這怎辦?」青年文士緩緩搖頭,凝眸無語。

  眾智僧落地後,雙掌一合,垂眉沉聲道:「貧僧眾智,向道兄請教兩招。」

  一心道人怔得一怔,旋即肅容立掌道:「大師好說,一心說不得只好獻拙了!」

  眾智僧退出一步,合掌又是一躬道:「道兄賜招!」

  一心道人目光一凝,正待進身出手之際,身後突然有人低喝道:「且慢!」聲如沉雷,滿殿嗡然。跟著一聲佛號隨之而起。眾人循聲望去,一條紫色身形,正行雲流水般地向殿中疾步而來。紫色身形雖快,一條灰衣身形卻比他更快。宛如流星趕月一般,紫色身形南行走出丈許,身後灰色身形已如脫弦之矢,一閃便已搶越超前。

  眾悟大師頓得一頓,灰衣老人回頭道:「古大俠要看老漢的,大師成全了吧!」不容對方有所表示,目瞥髒叟哈哈一笑,立即飛步搶至一心道人身側。

  一心道人目光滾動,微呈不悅之色。灰衣老人拱手大笑道:「道兄目前的身份雖已是一派掌門之尊,但排在拜帖上的名字,我『臥龍先生』卻還在道兄的『一心道人』之上。眾悟大師肯讓,道兄便應該無話可說。老漢若非不甘寂寞,也不會老遠的從仇池跑到這裡來了。剛才貴派已連取二陣,露臉也算露足。道兄有興致,老漢不反對,但可得押後一二人──」

  語畢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同時轉向眾智僧道:「來來來,老漢陪你。」

  賓席中有人皺眉,也有人失聲笑了出來。坐在下面第一排的那名鏢師模樣的紫臉漢子,兩眼不住眨動,好像對灰衣老人這一舉動,顯得相當茫然。一心道人稍微猶豫了一下,終於默默退回禮席。

  眾智和尚在眾悟大師挺身而出時,身軀微微震了一下,這時業已回復自然。容得灰衣老人道畢,立即合掌答道:「施主賜教,也是一樣。」語畢蓄勢以待。

  灰衣老人忽然笑聲一收,擺手道:「第一下,先讓老漢說句話。」身子一偏,轉向雲殿大聲笑道:「壇主,老漢有個不情之請,擬請壇主身後另外那位紅衣大和尚一齊下來湊個熱鬧,怎麼樣?」

  此言一出,滿殿愕然。藍衣人也是一呆,一時竟沒回得出話來。

  要知道少林一派,領袖中原武林垂數百年,並非偶然。眾悟大師雖說身居掌門之位,但一位掌門人的條件,並不只限於武功一項。換句話說,眾悟大師的德行修養也許是少林當代之秀,而武功方面卻不一定遠超眾字同輩各僧。就算眾悟大師的武功也在當前這名眾智和尚之上,但可想而見的,其間之差也極細微。若合兩名「眾」字輩少林高僧之力,放眼當今武林,就是換了「三老」之一,勝負之數恐怕也很難說哩!可是,話雖如此說,怪事畢竟發生了!

  這時,別的人也還罷了,賓席頂層那位少年書生第一個沉不住氣,修眉一蹙,慌忙向身側青年文士促聲問道:「他,他老人家這是什麼意思?」

  青年文士也失去前些的那股鎮定,皺眉輕嘆道:「那就不知道了。別說兩僧不知他老人家是誰,就算知道了,在這種場合之下,眾目睽睽,立場各異,縱想手底留情,也不可能呢!」

  同一時刻,那喬裝成紫臉鏢師的武維之,更是目定口呆,驚惶莫名。他忖道:「這怎可以?就算師父有自信可以敵住兩僧,也勢必要傾盡全力不可。本門大羅周天神功雖可借他派招式運用,但終究不及以大羅三六式施展時容易發揮威力。使用大羅三六式,身份立即洩露,不使用時即難保住不敗。而且本門神功勢剛勁猛,多少與別派罡氣有別。到時候一個情不由己,那該怎麼辦?」

  此時,藍衣人已回過神來,冷冷笑了一笑道:「怎麼說?我怕我是聽錯了吧?」

  灰衣老人哈哈大笑道:「沒有關係,沒有關係,老漢可以再說一遍。」

  藍衣人臉一仰,冷冷笑道:「此例一開,也不妥當吧?」

  灰衣老人忙搖手笑道:「不,不!只此一回,他人不得援引!」未容藍衣人開口,接著又笑道:「老漢閒了很多年,為過手癮,成敗在所不計。假如壇主有意,附帶地來上個小小賭注,亦無不可。」

  藍衣人一聲哦,注目道:「你賭你準贏?」

  灰衣老人忙搖頭道:「不敢,不敢!」

  藍衣人不禁詫異道:「不然賭什麼?」

  灰衣老人笑道:「老漢這種賭法,別開生面,任何人跟老漢賭都不吃虧。那就是說,注子由老漢單方面獨下,贏了拿著跑,輸了卻不必賠!」

  藍衣人又哦了一下,注目說道:「真有這等好事?」

  灰衣老人臉色一整,正容說道:「壇主應和老漢一樣明白,今日之會,到目前為止,可說才只是一個開始。如就此刻殿中現勢而言,老漢等這方面,一共來了三十二人,去了一位太極道長,尚剩三十有一。而貴壇方面現身的人數雖較敝方為少,但佔地主之利,調應靈活,虛實莫測;長短相抵,也還相當。現在老漢的賭注是:萬一老漢勝了,勝了就算了,什麼要求也沒有。老漢敗了呢?三十一中再去一個零數,我『臥龍先生』從此袖手,靜坐一旁,作壁上觀。如貴壇看不順眼,隨時可以下手。老漢我,只挨不還!」此言一出,殿中又是一陣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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