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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師父暗忖:「她說這些是什麼用意呢?』心念一動,不禁注目問道:『你意思說,那方玉硯就藏在天鳳府內是吧?』女娃兒點點頭道:『我雖不知那塊玉硯究有何用,但它既有左右他父親的力量,對他們父子而言,可能一定非常重要。』師父正容接道:『只要他知道藏放地點,隨時均會捨命以赴。』

  女娃兒點點頭道:『我知道──』輕輕一嘆,頭一低,低聲接著又道:『天鳳府中共分前府、後府兩部分:前府為幫主起居飲食之處,後府則為幫主臥止休息之地、除兩名叫風婢、雲婢的貼身侍女外,任何人皆不得擅越一步。違令者死,律嚴如山!』師父問道:『連你也不行?』她點點頭道:『是的,除了兩婢以及她本人,任何人都不行。小女子從小就在天鳳府中長大,就是太上幫主,前後也才不過進出三次。』

  師父又問道:『那方玉硯就藏在後府?』她眼望遠處,點點頭,幽幽地說道:『幫主武功已得太上幫主真傳,在幫中除了太上幫主外,可說不作第二人想。那風雲兩婢雖然也很了得,但比起她來,似還稍遜一籌。而且幫主每逢外出,十九均有一婢隨行;如果碰上只有一婢留守,一旦進入後府,即不啻如入無人之境了。』

  師父問道:『據你所知,一年之中,這種機會有幾次?』她搖頭嘆道:『太少太少了。』接著又嘆了一口氣道:『自從一品簫受禁,金判沒有了音訊,同時龍虎兩壇成立,幫中高手日漸雲集,一道彩鳳令,無事不辦,她似乎已沒有了走出天鳳府的必要了。近二年來,除了上次去過一趟終南外,之後就沒見她離開過一步呢!』

  師父這時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又問道:『一品簫禁居地點,是不是也在天鳳府中?』她搖搖頭道:『那就更少人知道了。』師父接著問道:『不過依你猜想,那幾處可能呢?』她想了一下,遲疑地道:『如說可能,自然以聖母宮及天鳳府兩地為大。她們母女出入時,不論乘車或乘轎,均是厚幔重垂,內中多乘個把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師父點點頭,正默忖道如何將她安置之際,忽聽她低聲歡呼道:『噢,噢!機會來了,我想起來了!』師父大為振奮,忙問道:『想出一品簫的下落了嗎?』她搖頭道:『不是──』師父不禁有點失望地道:『不是這個,那你又想起了什麼呢?』她似乎沒注意到師父的反應,仍很興奮地用發亮的眼睛望著師父道:『二月初五這一次的華山之會,一定不會取消是嗎?』師父點點頭道:『那當然。』她注目接道:『屆時金判也在其中嗎?』師父沉吟了一下道:『很難說。』她立即失望地道:『那就完了!』

  師父不由得詫異地道:『金判參不參加這次的華山之會,與你剛才所說的什麼機會又有何關?』她搖搖頭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說啦!』師父注目接道:『要是金判參加了呢?』女娃兒怔了怔,懷疑地道:『有就有,沒有就是沒有。難道必要時,老前輩還能將金判立刻請了來不成?』

  師父平靜地說道:『各派掌門聯名的拜帖上,在十三位掌門人的名字之下,另外附有三個名字:第一個是天山白眉叟余桑,第二個是黃河丐幫髒叟古笑塵,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是仇池臥龍先生。白眉叟是武林中人所周知的人物,無話可說;但最後一名「臥龍先生」,名不見經傳,如說他就是金判的化身,應該不無可能。』她凝神聽完,搖搖頭道:『只是可能罷了。』師父微微一笑道:『要可能變為事實,並不太難。』女娃兒皺眉道:『老前輩的話,我聽不懂。』師父整了整臉色道:『因為那位臥龍先生便是老夫,現在你懂了嗎?』

  女娃兒一呆,怔了好半晌,忽然又跪下磕了一個頭,異常激動地低頭顫喊道:『原來您老是──花解語──雖死無憾了──』她語出不詳,師父尚以為係一時激情所致,是以沒有十分在意。師父一面以勁氣將她輕輕托起,一面又說道:『你剛才所說的機會指何而言?現在可以告訴老夫了嗎?』

  她望了老夫一眼,低頭恭敬地說道:『據賤婢所知,自一品簫受騙被禁後,幫中唯一的一件大事,便是到處打探金判的消息。上次幫主在赴終南之前三天,神色之間,一直顯得心思重重。因此賤婢忽然想到,只要金判在何處露面,哪怕在千里之外,幫主她說不定也會親自趕去。』又望了師父一眼,低頭接著說道:『所以說,臥龍先生便是金判這一點,最後能設法引起她疑心。』師父默然片刻,緩緩說道:『這應該很容易。』

  師父說罷,看天色已經不早,便又說道:『如果人老還有兩極丹,或者鬼愁谷中的黑芝尚未完全取盡,恢復你的功力,當無困難。二月初五那天小徒來是一定要來,但以你目前的處境和健康狀況大可不必在這裡等他。最好由老夫命人送你去一個較為安全的地方,大會經過,將來由他說給你聽。這樣好嗎?』她想了一下,點點頭,低聲說道:『好,但請老前輩先出去一下,容賤婢稍微整理一下。』師父點點頭,依言退出。同時自林外喊來黑白無常,擬由這一對外形雖然醜惡,但本質卻很善良的兄弟,先將她送去隴西仇池──」

  老人說到此處,忽然一聲輕嘆,黯然住口。

  武維之為抑制胸腹間起伏過劇,一直緊咬著下脣。這時牙關一緊,舌尖忽然舐著一絲腥鹹味,忙和口水悄悄吞下,低頭盡量平靜地輕聲問道:「師父是說,等她很久,但不見她出來;不放心進入林內看望時,她已死了是不是?」

  老人點點頭,嘆道:「是的,她死在她一度受辱的那塊青石之旁。天靈碎裂,血肉模糊,厥狀慘不忍睹!顯係撞石而亡。」微微一頓,嘆著接道:「師父葬了她,並以那塊染滿血漿的青石,為她修削了那塊墓碑。」

  武維之再也禁抑不住,低頭顫聲道:「維之──願代她──感謝師父。」

  老人搖搖頭,仰臉嘆道:「不,孩子,你話說倒了。」深深一嘆,黯然接著說道:「剛才墓碑下款,在『第十代掌門人武維之』之上,本應加一行『第九代掌門人韋公正』才對。但限於目前時勢,也只好等機會再補添了。不管她才多大年紀,以及她的出身,但武人講究的便是恩怨分明。對我們無名派來說,她的恩惠,我們師徒已是無法報答於萬一的了。」說完,探手自懷中取出一個布卷交在愛徒手上,又嘆道:「這是自她屍旁撿得的,依她的意思,應該交給你。」

  武維之抖手展開一看,是隻小瓶,瓶中盛滿已變成紫黑的血水。包瓶的紫絹約尺許見方,顯係撕自衣衫一角,上面寫著一行歪斜的血字:「它無一日不自我心頭流過,請相信它是乾淨的──」

  武維之默默將小瓶重新包好,包進小瓶,也包進兩滴清淚。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氣,仰臉緩緩吁出,然後靜靜的又說道:「師父除了指派黑白無常兄弟連夜追去巫山外,並於當夜直詣蓮花峰頂,向第一道巡卡遞送了一對小型純金『金筆』。現在,師父以無名派第九代掌門身份,向第十代掌門人說話!」

  武維之翻身跪倒,老人靜靜地接著說道:「二月初五那天,你可化裝成一名普通的中年鏢師,雜在各路參觀的人物之中,同赴會場。如風雲幫主不出現,你就隨眾人進退,任何情形下,不得妄作舉動;如風雲幫主出現,師父將立即暗示你退出會場,斷定無人跟蹤後,立即趕奔驪山。能否混過聖母宮以及進入天鳳府後之結局,一品簫、金判、無名派以及今後武林的命運,師父無語可說,那就完全交給你了。」

  武維之磕了一個頭道:「弟子不辭一死。」

  老人哼了一聲,沉聲道:「金判、一品簫,並非因貪生而苟活。」

  武維之心頭一凜,忙俯伏下去道:「弟子失言。」

  老人又哼了一聲道:「此行如因失敗而死,不問致死之因為何,你都將是一個『不肖於師門』、『不孝於父母』、『不能澤德武林』的千古罪人!」

  武維之垂首靜答道:「弟子明白了!」

  老人目光一注,喝道:「起來,師父傳你『一品九式』,並將一品簫正式交你使用,限三天內練至音發形先、形發式先、式出敵克兙的最高境界!」

  ***

  二月初二、初三、初四這三天中。華山靈足峰下一處隱僻的杏林之前,一名灰衣駝背老人不分日夜地負手繞林而行,狀至悠閒,有如一名遁世的山林隱者。杏林深處,簫影縱橫,簫音如鳴。

  ***

  二月初五日,華山蓮華峰頂。人影絡繹,如蟻如潮,自黎明時分即開始連綿湧上。及至正午,峰頂已是黑壓壓一片人海。

  在洶湧而又不聞一絲聲息的人浪中,雜有一名並不惹眼的鏢師模樣的中年人。此人紫膛臉,五官端正,雙目奕奕有神。身穿一套對襟短打,斜背一條青布長囊,裡面似是裝著一件「鐵尺」或「如意棍」這類的兵刃。像這一類型的人物,在人浪中幾乎舉目可見。他們屬於人雖精壯,但十九武功平凡的普通江湖人物。他們正魚貫地向一座巍峨的建築物走去。

  那座曾經是華山派以前用以議事的「金龍廳」,此刻已跟終南「一品廳」一樣,被高懸了一塊寫著「鳳儀殿」三個金字的漆牌。鳳儀殿內,寬廣百丈,出奇地軒敞。

  迎面正壁,如靈蛇游走,寫著四個大字:「風雲龍壇。」

  風雲龍壇四字下面,跟終南虎壇完全一樣地在正中精工雕塑著一隻栩栩歌活的五色彩鳳。鳳左是一條鱗張爪吐的金龍;鳳右是一尊勢若奔撲的白虎。

  金龍、白虎的兩旁,也有一副對聯,分別寫的是:

  洛水靈龜單獻瑞,陽數九,陰數九,九九八十一數;數通乎道,道降風雲幫主。

  岐山威鳳兩呈祥,雄聲六,雌聲六,六六三十六聲;聲聞於天,天遺龍虎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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