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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一道合聲朗唱,崖頂一塊鏡石側移,露出一道石門,紫衣少女向後一招手,領先躍登。武維之次之,黃衫少年再次之,相後上得崖頂進了石門,是一座綴錦花石天井,十丈對面,是一座宮殿式的大殿。殿前雙旗高懸,左書「風」,右書「雲」,迎風招展,獵獵作響。中有金漆巨匾一面,匾上塑著一隻威武生動的老虎,別無一字。

  「紫燕──十三──謁見壇主!」

  紫衣少女一聲婉唱,大殿前立即出現另外兩名紫衣少女。紫衣少女遙遙一福,另兩名紫衣少女欠身作答。這廂紫衣少女二次示意,三人拾級升殿。殿前虎幔低垂,殿內隱隱透出一股檀香氤氳。紫衣少女三次報名,裡面又有一少女高聲道:「奉壇令,十三妹請進。」

  紫衣少女一人掀幔入殿。武維之、黃衫少年則被留在殿外。

  黃杉少年最不安份的便是他那雙眼睛。此刻,他正揚轉著頭,藉瞻仰殿觀景色,將左右兩位紫衣少女分別看了個飽。他忖道:「這兩個成熟多了,另有一股媚勁兒。唔,相當對胃口。她們排行第幾,我可得留意才好咧!」

  這時,武維之的臉色很蒼白,低頭靜立;目光永遠投在面前不遠的地面上,嘴脣緊合顯得異常堅定。他好似心頭空無一物,該想的都想定了。現在,他所需要的,便只剩下忍耐和等待──忍耐時間的折磨,等待時間為他所安排的未來。

  片刻之後,殿內二度傳聲道:「奉壇主令,廬山黃少俠請進!」

  黃衫少年面現傲然自得之色,略整衣冠,顧盼著掀慢大步入殿而去。武維之仰臉吸了口氣,兩側的兩名紫衣少女秋波回漾。可是,她們失望了,她們面前這位透著男兒氣息的黑衣美少年並沒有看她們一眼,他的頭又低下去了。

  又是片刻過去,殿內三度傳聲道:「奉壇主令,試錄銀符十五號弟子武維之!」

  武維之慘白的玉臉上掠過一絲悽然微笑,面對左側紫衣少女朝身邊書箱指了指,微微欠身,默托暫時照管;然後深吸一口氣,掀開虎幔,大步跨入。

  武維之刻下立身之處,是一座寬可容百人的大廳。迎面是一列高約三丈左右的雲殿,正殿當中壁上,精工雕塑著一隻栩栩欲活的五色彩鳳;鳳左是一條鱗張爪吐的金龍,鳳右則是一等勢若奔撲的白虎。殿額上豎著一行泥金大字:鳳儀殿。在鳳儀殿三字之下橫著一行硃砂小字:風雲虎壇。在金龍、白虎的兩旁,分懸著這樣一副對聯:虎嘯五嶽動,天下門宗齊臣服;龍吟四海騰,宇間豪傑盡歸心。

  正殿上香煙繚繞,居中一把虎皮交椅上,坐著一位臉垂白紗的白衣人;十名衣著相同而各具殊色的紫衣少女,分左右雁列。那位紫燕十三妹則站在白衣人的身後。

  正殿兩側,各有翼殿一座。左翼殿的眉額上刻有三個大字:香主席。

  殿內橫設著一座條形香案,香案後面設有三個座位。三個座位的上空,分別垂懸著三道紅漆名牌。第一道名牌上寫著:虎壇執法。下面坐著的是一個又瘦又黃、臉色灰敗的中年漢子。第二道名牌上寫著:虎壇護法。下面坐著的是一個獨眼道士。第三個名牌上寫著:虎壇總巡。下面的座位本來空著。武維之進廳時,那位廬山黃衫客黃吟秋,正昂然自得地登殿步向空位坐下,原來他已暫署虎壇總巡的空缺。三位香主的身後,一字排列著六名身穿銀灰長衫、背斜長笛、年齡均在雙十上下的俊秀少年。

  右翼殿的眉額也是三個大字:貴賓席。

  殿內橫放著一張長形錦墊軟背靠椅,這時靠椅上坐著兩個人: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美婦人,一個年方二八的絕色少女。正是武維之的救命恩人,雪娘和小雪姑娘母女兩位。母女身後肅立著四名青衣小婢,手托四隻精巧漆盤,盤中盛著名茶細點。

  鳳儀殿下,另有十六名銀衣長笛少年,沿殿階而上,成梯狀分兩班垂手而立。

  武維之舉目掃瞥之下,已將大廳中全部形勢看清。他的目光係由左而右,他看完香主席,不屑地冷冷一笑;目光移至正殿時,稍微停定了片刻,這一剎那,是他心情最為激動的一剎那。

  他臉色蒼白,嘴脣發青,手在抖,心也在抖。跟著,他吸了一口氣,移動目光又向右邊望去,當他看到貴賓席上一對母女時,神色微微一震,目光立即移避開去;嘴脣同時緊緊一合,好似硬生生地壓下了一個由意外發現所引起的激動表示。

  此刻的他,靜立著,目光發直,虛弱得有如久病初癒。全廳四、五十對目光都在望著他,正殿居中交椅上,那位看來就是虎壇壇主一品簫的白衣人,這時臉上白紗一動,沉聲道:「十三燕,你說此子身手極佳?」

  紫燕十三妹在白衣人座後欠身答道:「上稟壇主,是的。卑燕月前某夜自總壇歸來,道經臨汝時,在路上發現了他。那時他在前,卑燕在後,我們均是趕向臨汝城;他雖沒有發覺卑燕,但輕功絕不在卑燕之下。卑燕眼力向蒙壇主嘉許,自信不會看錯人。」說至此處,朝武維之飛了一瞥,又接道:「同時,卑燕願力薦這位武少俠,主領本壇銀笛弟子。」

  紫燕十三妹回話時,態度自然,語氣肯定有力。這證明著一件事:她年事雖輕,但在虎壇中的地位卻是相當不低。

  執法、護法兩位香主聽了,臉上毫無表情。那位新署虎壇總巡的黃衫客卻似含酸意地輕哼了一聲。貴賓席上的小雪姑娘,朝紫燕十三妹飛了飛眼角,翹了翹秀脣;她身邊的雪娘女俠則雙目平視彷彿什麼也沒聽到。

  十名紫衣少女,廿二名銀衣少女,一致對武維之開始注意起來。武維之挺立著,蒼白的臉上異常平靜,就像紫燕十三妹說的是另外一個人,這事情跟他完全無關一樣的。

  紫燕十三妹說完,白衣人含意不明地嗯了一聲。大廳中很靜。白衣人右臂微抬,手指武維之,面紗一動,似乎要開始盤詢身世;手指在空中頓了頓,忽又改變了主意。沉聲發話道:「武維之,聽著!你擅長何種武功?本座現在命你當眾展露──」

  武維之面對正殿,現出一絲無力的微笑,臉色益發蒼白了。他微笑著,同時仰臉向上,靜靜地說道:「在下遵命,請武壇主看清了。」話說完,垂手一躬,跟著仰天長吸一口真氣,便開始施展起來。

  但見他,有如敵在身前,左掌虛揚,右手屈指前抓,欺身進步;躍出未及三尺之遠,彷彿一把抓空,重心頓失,身軀突然栽倒。說時遲,那時快!右手一按青石地面,人如出水怒蝦,猛又腰身一弓一彈平地竄起;竄起不及丈許,半空如受重擊,人又側滾而下。

  就這樣,躍騰起落,翻滾跌仆,在廳心一丈方圓不滿兩丈的青石地面上,打出一路非常怪異的招式──掌不像掌,拳不像拳;非顯輕功,非表內力;既不是丐幫的「醉八仙」也不是點蒼派的「鷂翻鷹閃」。

  您道這究竟是什麼?聽吧!黃衫客開口了,只見他哼了一聲,不屑地大聲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呢,原來只不過是驪山派的靈猿參仙七二式罷了。」

  是的,「靈猿參仙七二式」,黃衫客的諷刺也沒有錯,這套「靈猿參仙七二式」的確算不了什麼。它是驪山派的獨門武學,長處是詭詐潑辣。但以驪山派早自十三名派中除名的事實而言,足證這套武學並無出奇之處。驪山派除名已將近五十餘年,人們早對這套武功淡忘;現經黃衫客這一點醒,眾人這才點點頭,輕唔一聲,相繼明白過來。

  白衣人掉臉朝黃衫客微一頷首道:「黃香主見聞淵源,本座異常欽佩。」

  黃衫客受寵若驚,慌地欠身答道:「壇主謬讚、卑座愧不敢當。」目中遜讓,臉上卻已止不住現出得意之色、接著又道:「卑座小有見識,全係家祖教導有方、而且以卑座看來,這位武姓弟子在這套武功上表現得並無出色之處。壇主稍加注意,當知卑座所言不虛──」

  白衣人目注廳中,一面看,一面不住點頭,似對黃衫客所說全表同意。

  這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向大廳中央。貴賓席上,雪娘女俠的兩道修眉微蹙著,小雪姑娘不住地搓著手,神情顯得異常不安。執法、護法兩位香主的眼睛含著笑意地閉上了。

  十名紫衣少女、廿二名銀笛少年也都人人在嘴角現出無聲的晒笑;而白衣人身後的紫燕十三妹,則芳容更是由紅轉白,由白再轉紅,愧不可當。

  您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呢?唉……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這套「靈猿參仙七二式」本身既無出奇之處呢?抑或是武維之本人心情不佳?總而言之,他──武維之,目下這套武功上的表現,實在是太差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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