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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將來你自有知道的一天。」

  老人說著,又是一嘆,拾起中斷了的話頭,繼續說道:「由於兩人後來的表現均都恰如其分,絲毫沒有損及金判跟一品簫兩位原有的品格,看起來實在不像有什麼惡意,因此師父先前的判斷至此業已無法成立。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師父這才真正的感到迷惑不解了。」

  「那麼,兩人究竟是誰?他們的目的到底何在?師父現在想通了沒有呢?」

  老人搖搖頭,少年又問道:「兩人朝相後的那段猜疑緘默,該作何解?」

  「那是他們彼此以為對方是真貨呀──師父上次說他們之中也許會有一位是本人,就是根據這一點所作的揣度。」老人說至此處,豎起兩根指頭笑道:「小子,你已經透支了師父兩個答案,師父特別通融。只要你小子習完最後一套邛崍劍法之後放棄發問,便算一清兩不欠。」

  習完最後一套劍法,接著開始的是天下各門各派的掌法。

  ▼第五章 黑白無常

  春去夏來,秋往冬至,韶光易逝,轉眼之間一年過去了。

  在這一年中,少年武維之先後將各門各派的一十八種掌法完全習完。他因為對當今武林中的人與事所知有限,再加上一條不准問及師門一切的限制,所以在這一年中他僅知道了下面幾件事:眉山天毒叟、龍虎頭陀是一對可怕的邪道人物,兩人的武功比起金判跟一品簫來,差得極為有限。

  其次老人告訴他,以後如果遇上黃山要命郎中崔魂,更應提高警覺。此人武功雖與前述兩魔僅在伯仲之間,但此人善惡不分,全憑一己喜怒行事,手段極辣,而那一身劇毒暗器更是令人防不勝防。

  再其次老人告訴他,廬山黃衫客黃吟秋人雖年輕英俊,人品卻不甚端正。此人幼喪父母,由他祖父一手撫養成人。撫養他長大的那位祖父今仍健在,德高望重,武功造詣深不可測,是武林前輩三老之一──這點便是老人告訴他不可開罪斯人、也不可與斯人結納交往的原因。然黃衫客人品如何不端正,老人避而未答。

  末了老人告訴他,當今武林中有兩位奇女子,一位叫「梅娘」,一位叫「雪娘」。後者便是他年前在洛陽那家酒樓上曾經見過的那位中年美婦人。所謂「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便是緣此而來。至於梅娘何人?雪娘何人?二女是何淵源?上述兩句究竟含意何在?老人則搖頭說道:「這些事人人可以知道,但做師父的卻不能以之當故事說給徒弟聽。」老人的語意已很明顯,那便是:要想清楚這些事情,你只有將來自己去打聽。

  除了上列數事之外,少年已是問無可問,只好就修習的各種掌法向老人探討,因此在這方面他獲益良多。說到他練掌的進境,起先跟習劍法時一樣,耗費的時日跟師祖天仇老人差不多。後經老人一再鼓勵,他自己也痛下苦功,他終於漸漸脫穎而出,不是超過師祖一天,便是超過兩天,最高紀錄是三天,但僅有一次。老人對他慰勉有加,心情顯得非常愉快。

  可是,這期間少年卻愈來愈沉默了。因為他發現老人表面上雖然笑意盎然,但那似乎並非發自老人的內心。換句話說,那是老人為他故意裝出來的。好幾次,少年看到老人瞑目沉思的神態已比年前更為黯然,一聲聲的嘆息也比年前更為悠長而深沉,老人已完全變了一副樣子,好像遽然蒼老了十年。

  少年每次見了,都悄然避開,心頭同時泛湧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他這樣做是因為他無法探問,也不敢探問。他深深知道,一旦老人曉得了他注意到這些,老人雖不致有所責怪,但可以想像到老人的心情只有更加沉重。

  春天又來到了王屋山。滿山白雪開始在桃花的笑靨中陶醉、酥融。少年武維之已習練至接在各種掌法之後的三種輕身術中的最後一種。

  這是一個風和日暖桃花盛放,三月最後一天的上午。少年以種種輕靈曼妙的姿勢,在崖頂樹葉間反覆起落遊走了無數遍過後,始以一個「飛燕掠波」,翩然投落到老人身前。落地之後,氣定神閒,星目清光湛然地望著老人。端的一派英秀之氣,宛如臨風玉樹!他待老人含笑連連點完頭之後,方跨上一步笑道:「又合格了!謝謝師父,今天好開始本門武功了吧?」

  老人點點頭,忽又搖搖頭,同時指著少年胸前的一瓣桃花笑道:「合格是合格了,不過這瓣桃花師父看了很不順眼。師父跟師祖當年習練這套身法,也是春天這個時候,雖然當年的成就都不及今天的你,但師父跟師祖卻沒有在練完後從經過的地方帶回什麼,所以你小子最好還得再辛苦幾天。」

  少年拂落花瓣,恨恨地踩了好幾腳,抬頭悶悶不樂地問道:「再幾天?」

  「三天──師父正好趁空出山一趟,買點應用的東西回來。」老人說完,頭也不回返身進洞而去。

  少年在身後拍手大笑起來道:「哈哈,原來如此。」

  老人身沒洞內,遙遙傳出笑罵道:「那瓣桃花難道是師父貼上去的麼?」片刻之後,老人挾著一隻布袋出來了,他朝少年吩咐道:「門戶小心,不可走得太遠,師父最遲三天就回來。」老人說完便走了。

  少年拔身站到最高處的一塊山岩上,直到老人背影完全在坡道盡頭消失不見,方悵悵然跳了下來。他選了一塊淨石坐下,兩手支頭,心頭頓然起了一陣空虛之感。雖然僅是短短三天的別離,他好像都有點忍受不了,幾次衝動著想奔去趕上老人。腦中胡思亂想,渾然不覺時間的過去,等他茫然抬頭四顧時,天色已黑。就這樣,一天過去了。

  晚間,他燈也不點,和衣躺在石床上,睜大眼睛無法入睡。一直反覆揣測著:「師父此刻安歇了沒有?他到那裡呢?他也在念著我吧?唉唉!我,我該跟他老人家一起下山才對啊!」想著,想著,終於朦朧睡去。

  第二天,又是一個好天氣。他上高處眺望了一陣,雪殘花艷──但在少年看來,卻是觸目到處皆寂寞,尤其那笑靨迎人的朵朵桃花,更是令他生氣。

  「不然師父可能不下山,就是你!」他恨恨地想著,猛然騰身發掌,朝最近的一株又一株劈去。一剎時滿山滿谷的桃樹都成了他的生仇死敵,招式身法全隨樹與樹之間的距離任意變化,以快疾方便著力為準,口發清嘯,縱橫奔馳騰落。直劈得滿谷生風,漫天飛花如揚血雨。少年愈劈愈起勁,身手愈來愈疾。

  「好,崆峒派的『怒龍捲風』!」

  對面峰頭傳來一聲低喝。少年沒有注意,致未聽到,繼續發招。

  「好,北邙派的『玉掌驚魂』!」

  「好,摩天派的『單掌開碑』!」

  「『力劈華山』、『左龍右虎』!好,好!少林絕學『天慈地悲』!」

  喊聲愈喊愈高,少年終於聽到了。他心頭一凜,驀然收掌護胸,定身抬頭向對面一望。不知打什麼時候起,身前三丈遠處,業已含笑站定一人。

  來人身穿一襲天藍長袍,約莫四旬上下,長方臉、直鼻方口。

  修眉鳳目,雙目精光似電,不怒自威。膚色微紫,英挺中另透著一股豪放氣派。來人負手傲然而立,朝少年莊嚴地微笑著。

  少年因對方出現得突兀,自己事先全無警覺,心中既羞且慚,微有怒意。他本待開口責問一番,但一見對方那種超脫氣概,不禁敬意潛生,當下身不由己地垂手朝來人深深打了一躬。

  藍衣人點點頭,哼道:「唔,人雖小,禮貌還周到!」語調老氣橫秋。

  這一下,少年可火了。他霍地睜目平視,也哼了一聲,昂然朗聲道:「武維之,本地主人,已向長者盡了地主應盡之禮。現在請教長者尊姓大名,以及長者駕臨之意。」

  藍衣人輕輕一哦,笑道:「你是本地主人?看樣子我們之間一定有人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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