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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一把小刀!一把兩指寬、七寸長的小刀。然後,他看到一張熟悉的,像殭屍般的面孔。

  刀還是那把刀,人還是那個人。

  熟悉的刀,拿在熟悉的人手上,刀尖也指在剛才指過的老地方,老地方流出來的血,尚未完全凝結,新的血珠,又在泛冒。

  烏八臉孔發青,渾身戰抖道:「弓爺……弓爺,我……我發誓,剛才說的,全都是真話,絕……絕……沒有騙你……」

  弓無常點點頭道:「用不著慌,我沒有說你騙我。」

  烏八臉上稍稍恢復了一點血色,但一雙眼,反睜得更大:「弓爺既然……」

  弓無常冷冷打斷他的話頭道:「聽我說!」

  烏八忙道:「是!」

  弓無常道:「第一,你記住,老子姓弓,人喊弓無常。」

  烏八道:「是!」

  弓無常道:「第二,你記住,老子殺掉的人,比誰都多!」

  烏八道:「是!」

  弓無常道:「第三,你記住,老子能殺別人,就能殺你。」

  烏八道:「是!」

  弓無常道:「第四,你要特別記住,老子不止是現在能殺你,就算你離開了七星鎮,無論你躲去什麼地方,老子照樣可找到你,拿這把刀慢慢捅你一個痛快!」

  烏八道:「是!」

  弓無常道:「都記住了沒有?」

  烏八道:「都記住了!」

  弓無常收起小刀道:「現在限你三天之內,替老子找出黑鷹幫藏匿錢麻子的地方!找到了,重重有賞!找不到,一刀!現在起來,去吧!」

  夜幕緩垂,炊煙四起。

  烏八躑躅在逐漸昏暗的長街上,像一條夾著尾巴覓食的癩皮狗。

  他到哪裡去找那個錢麻子呢?

  能去的地方,他都去過了。

  他不但沒有聽到一點關於錢麻子的消息,甚至連另外兩個想求援的人,也好像突然失去了蹤影。

  另外他想找的兩個人,一個是錢如命,一個是白天星。

  如果三天之內,他找不到錢麻子,也許只有這兩個人能夠救他一條性命。

  但是,說也奇怪,老天爺好像故意為難似的,天天都在熱窩裡鬼混的錢如命和白天星,今天竟也不曉得去了什麼地方。

  他問熱窩裡的夥計老蕭,老蕭說兩人中午來過,只是一會兒又走了,至於兩人去了哪裡,老蕭當然無法知道。

  接著,他又跑遍了熱窩後院,艾鬍子面店,莫瞎子餅店以及白天星住的地方,依然處處撲空。

  鐵算盤錢如命的行蹤難說得很,但他知道,白天星是不會高鎮的。白天星又去了哪裡呢?

  現在,烏八來到何寡婦店門口。

  店門虛掩著,裡面亮著燈光,同時隱隱傳出蔡大爺和井老闆等人的笑語聲。

  烏八知道店裡有場牌局。

  他沒有進去。

  因為他清楚在何寡婦這裡打牌的經常都是那些人,白天星並不嗜賭,就是想財,也在熱窩,而絕不會跟井老闆等人混在一起。

  烏八稍稍駐足猶豫了一下,輕輕歎了口氣,又繼續向前走去。

  走向鎮尾。

  沒人黑暗。

  烏八其實錯了。

  何寡婦這裡也是他常來的地方,不論白天星在不在,他都該推開門朝裡看看才對。

  大家全是熟人,探頭打個招呼,又有什麼關係?

  如果烏八真的這樣做,他將會發覺,他剛才到處亂轉,實在走的都是冤枉路。

  因為何寡婦店裡此刻打牌的四個人,除了蔡大爺和井老闆,另外兩個人正是錢如命和白天星。

  沒有人知道白天星為什麼忽然想起要打牌。

  這浪子的心事,別人永遠揣摸不透,同時也沒有人願意去傷這種無謂的腦筋。

  大家都聽說這浪子昨晚發了一筆橫財,身上現在懷著好幾千兩銀子,知道這一點,就已足夠了。

  賭錢,賭錢,賭的是錢。要賠錢不跟有錢的人賭,還跟誰賭?

  四個人打牌,兩個人助陣。

  何寡婦坐在井老板凳頭上,張弟則坐在白天星身後,何寡婦看得津津有味,張弟則無聊得直打呵欠。

  牌打得不算小,五個錢一胡,一個全葷或全素和下來,輸贏總在兩把銀子左右,如非限制買莊,輸贏更大。

  兩圈牌下來,井老闆一家大贏。

  白天星一牌沒和,輸了五百多。

  他偶爾回頭,正好看到張弟在打呵欠,忍不住一拍桌子道:「蛤螟張口,一吐一鬥,怪不得我要輸錢了!去,去,坐遠點去!」

  錢如命笑道:「張老弟,沒有關係,我不信邪,坐到我這邊來!」

  張弟站起來,搖搖頭道:「謝謝,哪一邊我也不坐,我要回去睡覺了!」

  何寡婦跟著站了起來,笑道:「阿弟,這玩藝兒最好不學,我們到後面廚房裡去,你幫大姐搓湯圓,等會煮好了給大家宵夜。」

  井老闆道:「替我多煮一點。」

  何寡婦擰了他一把道:「死鬼,你一贏錢,胃口總是特別好!」

  白天星道:「對,對,快去,快去,你這黴鬼一走,看你大師兄馬上和給他們看!」

  何寡婦笑道:「不管怎麼說,賭品要緊,像這樣一輸幾個錢就亂找別人出氣,看下次還有誰敢陪你玩?」

  她邊說邊拉著張弟道:「走,我們忙吃的去,不理這些賭鬼!」

  廚房裡收拾得很乾淨,一盞菜油燈掛在牆壁上,燈光暗弱,已快熄滅。

  燈下放著一張小方桌,桌上擱著一隻竹節,篩子裡盛滿了已經搓好的湯圓。

  張弟忍不住一咦道:「湯圓不是已經搓好了嗎?」

  何寡婦掩上門,轉過身來笑道:「騙他們的,我們來燒水,慢慢先煮了吃,請他們去等吧!」

  她開始坐在灶後矮凳上生火,張弟無事可做,只好站在灶旁看著。

  灶肚子火光閃動,映在何寡婦的臉上,慢慢泛起一抹淺紅,宛若桃瓣,嬌豔欲滴。

  張弟看著,看著,兩頰忽然熱了起來,一顆心也怦怦跳個不停。

  他一直覺得何寡婦比銷魂娘子楊燕長得好看,如今他更覺得自己的看法不錯;銷魂娘子楊燕雖然看起來很美,但美得邪氣,美得輕怫,美得冶蕩,遠不及何寡婦美得端莊、素淨、自然。

  張弟正瞧得癡迷出神,何寡婦忽然抬頭,拍拍那張矮凳子道:「阿弟,你坐過來,大姐有話想問你。」

  張弟實在不想走過去,因為那張凳子太矮也太短了,上面坐兩個人,一定很擠,孤院無人,又值昏夜,男女之間哪能不避一點嫌疑?

  可是,他儘管心裡這樣想,一雙腳卻偏偏不聽他的指揮。

  他終於慢慢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何寡婦轉身,摸摸他的衣服道:「大姐做的這套衣服,還合身吧?」

  張弟張開口,第一個字沒有能說得出來。

  他的喉頭太幹了。

  他狠狠咽了口口水,才結結巴巴地答了一句:「合……合身。」

  何寡婦又拉起他一隻手道:「天氣很快就涼下來了,過幾天大姐再替你縫套棉的好過冬。」

  張弟低啞地道:「好……好的,謝謝大姐。」

  灶裡燒的是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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