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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滿天星故意裝出慚愧的樣子,心裡其實很得意。他真正要說的,其實是:「奶奶的,這就叫做:一個人若是運氣來了,真他媽的確確實實山也擋不住!」

  路二爺不相信。因為他曉得這小癩子啥名堂也沒有,偷雞摸狗也許出色當行,偷取一支名劍,談何容易!「小的已餓了好幾頓──」這一次滿天星倒是真的有點慚愧:「中午時分,好不容易在城外逮了一隻小母狗,弄妥柴火,拖進一座破廟內,心想動手宰殺,無意中忽然發現角落裡睡了一個小子,一身破衣,爛醉如泥,身邊就擱著這口劍。」

  「你說對方是個小叫化?」

  「不大像。」

  「為什麼?」

  「小子雖然看上去很潦倒,但相貌十分端正,體格也極健壯,很像,很像……」

  滿天星忽然打了個冷戰。這是他一直沒想過的事。那小子一身武功顯然不弱,如果他動手竊取時,小子突然驚醒過來,哇,媽呀!他當時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你能不能仔細說說那小子的長相?」

  路二爺語音很溫柔,他知道這個癩痢頭愈想愈怕,自己嚇壞了自己。滿天星搖頭:「我說不上來。」

  他說的是實話:「我只能說,小子什麼特別的地方也沒有,就是皮黑了一點,黑得很厲害。」

  路二爺神色一動。「黑豹小溫?」

  滿天星眼皮亂眨,一頭霧水。他不是江湖中人,也沒去過長安,他怎知道什麼黑豹白豹,大溫小溫?路二爺卻突然興奮起來。他已為自己肯定了這個答案。搜尋快刀丁衣,一直是花月宮的重要未決大事之一。黑豹小溫跟丁衣的關係,盡人皆知。既然發現了黑豹小溫的行蹤,還愁找不到快刀丁衣?路二爺欣然從衣櫃中取出三隻大銀元寶,對滿天星道:「這裡是一百五十兩銀子,你且收下。不足之數,明天櫃上支取。現在我們一起走,先到花月山莊去一趟!」

  丁衣的困境

  丁衣精於喬裝。三天來,經過他以各種小販身份,在花月小築附近暗地裡偵察的結果,他發覺如要進入花月小築,顯然並不像他想像中的那麼困難。所以,他如今考慮的,已不是如何才能進入這座花月小築,而是進入之後的作為問題。當前第一要務,是先救出張瞎子。但是,要順利的救出張瞎子,顯然必須先要考慮到三個難關。第一:他要以什麼方法才能一進去就可以找到張瞎子被軟禁的處所?第二:張瞎子找到了,他將以什麼方法將張瞎子帶出花月小築?第三:花月小築中殺手進進出出,就連丫嬛僕婦,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那位風大總管自然更不必說。如果他行藏一旦敗露,雙方發生激戰,他又將以什麼方法不使張瞎子遭受波及?這幾點困難,都必須立即克服!

  為了妥慎起見,他可以從長計議,徐圖萬全之策,但張瞎子等不得。以一個健康狀況像張瞎子那樣的人來說,即使花月宮的人不加迫害,張瞎子在這個人世上無疑也沒有多久可活。但是,生命的久暫是一回事,人間的真理,人性的尊嚴,又是一回事。就算張瞎子還只剩下三天的壽命,他也不那讓張瞎子死在一個他不該斷氣的地方!

  賴大夫三天瘦了八斤半。身上少幾斤肉,沒多大關係;他只希望這幾天不眠不休的辛勞,能為他保住一條老命。他很聽話。風總管叫他回來多把醫書翻一翻,這兩三天來,他翻箱倒篋,遍索典籍,果然又將有關的醫書匆匆重溫了一遍。

  但是,非常遺憾,這些醫書對他一點幫助也沒有!因為所有的醫書上,病理、症狀,和處方,並沒有由於他多翻閱一次,就產生一個不同的,新的變化。他第一次替三公主白如玉診斷病情,便知道這位三公主患的是什麼病,也知道一個少女患了這種病該用什麼藥。他的診斷完全正確。他的處方亦無訛誤。問題是,他所懂得的學識都使盡了,病人依然毫無起色!這種情況之下,即使他將這些醫書再翻上個三萬六千遍,又有什麼益處?

  賴大夫又急、又氣、又累,自己也幾乎病倒了。他很清楚,自己若是真的倒了下去,他這種病,無疑也將沒有一位大夫能夠醫治得好。因為他患的是一種心病。心病必須心藥醫!那麼,他這種「心病」,能治好它的「心藥」又在哪裡?他這份心藥,並不難求。他要的只是一點慈悲。換句話說:只要那位風大總管不將三公主白如玉病情不見好轉的責任,全部推在他的頭上,他的「病」便可「不藥而癒」!然而,凡認識那位風大總管的人都知道,這位風流而又風趣的風大爺,樣樣不缺,缺少的就是「慈悲」!所以,這位賴大夫心裡明白:除非奇蹟出現,他得的等於是種「絕症」!

  朝陽升起。金黃。溫暖。燦爛。賴大夫在後花園裡澆花。他並不是一個雅人。所以他也並不愛花。尤其是他現在澆的這種菊花。看到菊花,只會使他想起它在藥典上的功效:飽經霜露,能益肺、腎二臟、養目、消翳、散濕、去風、點茶、醒酒、解疔毒。而他栽種這些菊花,也正是為了此一目的。今年的菊花長得特別茂盛。他今年是不是還有釀製菊花酒的機會?賴大夫望著菊花出神,完全沒覺察到黑鏢小李是什麼時候走進來的。

  幾天不見,黑鏢小李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老樣子。他瞇著一雙很能討好女人的眼睛,唇角泛著笑意。但是,誰都可以從他那疲憊的神色上看得出來,他這種勉強展露的笑容,無疑隨時都可能演變為一個呵欠。他腋下夾著一個小包裹,包裹裡包的是什麼東西,賴大夫心裡自然明白。但這位賴大夫因心情欠佳,已對包裹裡的那些東西完全失去興趣。

  小李微笑:「賴大夫好!」

  賴大夫懶洋洋的哼了一聲:「好?嘿!好個屁!」

  小李一愣,有點意外:「大夫今天怎麼這樣大火氣?是怪我小李來的不是時候?還是怪我小李來得太遲了?」

  賴大夫道:「我的火氣大?你能怪我火氣大?難道你忘了風總管那天在新月亭上,最後跟老夫說話的語氣?」

  小李眼珠一轉,忽然笑了起來道:「那只不過是幾句笑話,真虧你還放在心上。」

  「笑話?」

  賴大夫差點跳了起來:「你不清楚你們那位大總管的脾氣?你以為碰上這類事情,他也會有心情說笑話?」

  小李笑笑道:「放心!就算他當時說的不是笑話,我也會叫它變成笑話。」

  賴大夫呆住了:「怎麼變?」

  小李笑道:「他限你半月之內治好三公主的癲疾,對不對?」

  「對。」

  「你治不好?」

  「毫無把握。」

  「那麼,等會兒我告訴你一個秘方,包管奏效如神!」

  賴大夫又呆住了。他望著小李,上上下下,打量又打量,想看看這小子是不是一大早就喝醉了酒。小李不像喝過酒的樣子。

  「你不相信?」

  「如果你小子有此能耐,為什麼不替自己想想辦法,還來找老夫幹啥?」

  「這只是個偏方。俗云:偏方氣死良醫。」

  小李笑道:「懂得一二個偏方的人多的是,但懂得偏方的人,並不一定能為人治病,尤其是像我這樣,似病非病的『男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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