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慕容美 > 不了恩怨不了情 | 上页 下页
一〇五


  氣結之下,你你你的,你了老半天,直掙得手顫身搖,滿額青筋亂暴,仍沒有你出第二個字來。

  怪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又火上添油加了一句道:「不然怎會這樣痛心?」

  上官印於暴怒如狂中,靈智偶朗,暗暗一噢,頓時心平氣和下來。

  因為,他忽然想及:怪叟這幾句話,完全違乎情理之常,很可能是在故意逗他,他發火,正好上當!

  他饒是大徹大悟,仍不免有點不痛快,沉下臉來道:「華山一派,以劍法躋身六大名門之列,該派對紫霞、碧虹雙劍之重視,不啻人之兩臂;如今神劍白大俠以一念之偏,引火自焚,已屬該派之大不幸;而老前輩不加體恤,竟以嬉戲之態,於不假思考下將該派雙寶之一的名劍毀去,大錯既已鑄成,也就算了,不意老前輩意猶未足,更於屍骨未寒的神劍白大俠身旁,拿這個來逗晚輩笑樂,晚輩實不解其中何趣之有了!」

  怪叟肅然整容,連連點頭自責道:「是的,是的,這的確是老夫的不是,老夫因人及物,一時偏激,竟將無辜之名劍毀去,細想起來,實在慚愧。」

  上官印見他懊惱溢於言表,反覺不忍,倒過頭來加以安慰道:「無心之過,還提它作甚?」

  怪叟默然點點頭,想了想,忽又抬臉道:「你原打算將它交給誰的?」

  上官印眉鋒一蹙,不悅地瞪眼道:「你說呢?」

  怪叟求解般地仰著臉道:「金劍丹鳳?」

  上官印瞪眼重複了一句道:「你說呢?」

  怪叟豆眼眨了眨,突然一拍前額,大聲道:「對,對,對,糊塗,糊塗,該打,該打,這一問,實在問得無聊,金劍丹鳳是他唯一的女徒兼義女,又是華山本代掌門人,當然該交給金劍丹鳳!」

  邊說,邊拱手道:「抱歉,抱歉,都怪老夫不好,平白斷送少俠一個向金劍丹鳳以及整個華山派表功的機會!」

  跟著,仰臉接道:「不是麼?將來去華山還劍時,不論接受者是金劍丹鳳或者是華山五劍,他們接過劍去如果一聲不響,那將表示他們的感激,盡在不言中。」

  「不過,這種默然接受的可能,也許很少,在一般情理上來說,他們在感激之餘,也許可能會來上一句:此劍少俠係得自何處?」

  「那時候,少俠如何回答,老夫不知道,要換了老夫的話,哼,可要老實不客氣地訓他們一頓了!」

  「老夫首先就會板起臉孔反問一句:喂,你們問這話什麼意思?」

  「假如惱了火,老夫很可能來串連珠炮:『你們以為哪兒來的呢?你們華山,像這樣的劍,共有幾支?此劍前此係何人佩帶,你問老夫,老夫又問誰?』為了表示抓住了話柄,盡可以再加上一句:『你們莫非昏了頭不成?』」

  「那時,可以想像得到的,他們一定會這麼帶有歉意地噢──上一下,這聲噢表示著:『是的,它係本派上代掌門人佩帶,對不起。』」

  「再接著,必然的,他們會脫口而出:『那麼──』包管不多也不少,就是這兩個字:『那麼──』後面加一道長長的尾音。」

  「好,教訓他們的機會又來了!」

  「那麼──這不簡直侮辱人嗎?上來,老夫也許會忍耐著瞪眼反問:那麼,你們以為老夫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

  「他們一急,一定會連說二十八個不,然後說明:不是這個意思!」

  「老夫勢必不肯甘休,說:不是這個意思,又是什麼意思?他們假如遲遲疑疑來一句:我們是問敝派前掌門人──這時候,哼哼,可得看老夫的心情了。」

  「老夫心情好,將一言不發,掉頭就走,一切的一切,留給他們傷腦筋,同時搭足架子,擺盡威風,保留一身神秘,使他們一輩子念著老夫;至於他們怎麼個念法,那是他們的事。」

  「老夫心情不好,那就更簡單,三個字解決問題:他死了!」

  「他們驚疑怒急,老夫一概不管,假如他們明白,知道老夫是個好人,老夫便可以坦白告訴他們:人的確死於老夫之手,不過那純係出於一時,咳咳,一時的誤會,關於這個誤會,頗難解釋,總之,是他最後想不開,咳咳,是的,就這麼多,老夫僅能說至此處,請原諒,抱歉得很。假如他們一時傷心昏了頭,嘿,老夫可就要他們的好,真要老夫說嗎?好,聽清楚吧:你們那位被你們奉若神明的貴掌門人,你們以為他真的看到了隱在某處深山中的嘯傲煙雲嗎?做夢!知道嗎?天魔女目前有兩名得力的劊子手,貴掌門人,便是其中之一!老夫敢打包票,此語一出,他們華山如有人活得下來,而不被羞死的話,老夫跟你小子姓上官!」

  怪叟一口氣說至此處,語音微頓,驀地轉過臉來側目冷冷接道:「所謂可惜……」

  上官印直聽得目瞪口呆,如醉如疑;由恍悟而震悸,最後轉化為一片無比的激動。這時不待怪叟語畢,已然納頭拜倒顫聲道:「今夜教訓,上官印有生難忘。」

  怪叟夷然而立,僅點了點頭道:「有了先前那十來兩銀子,再加上這一拜,也庶幾乎不差了。」

  就在這時候,遠處月下,突然出現一條淡白的身形,那身形本非奔向這邊,偶爾側顧,忽然驚咦了一聲,駐足遙喊道:「是上官少俠麼?」

  上官印應聲一躍而起,凝神注目之下,途而變色失聲道:「不好,金劍丹鳳來了!」

  怪叟緩緩轉身,輕哼道:「有什麼不好?」

  話說之間,金劍丹鳳已然如飛而至;白綾披風上,泥污斑斑,雲髮也微呈散亂,可見數月奔波頗為辛苦。

  上官印舉止失措地欠身喊了一聲:「白掌門人……」

  心慌意亂之下,竟不知說什麼是好。

  金劍丹鳳雖然是一身風塵,明媚韻致,卻未稍減,她朝二人分別打量了一眼之後,便向上官印抿唇淺笑道:「嫦娥於遠處,彷彿看到少俠正從地上站起來,莫非少俠是帶藝投師,向這位前輩行跪拜禮麼?」

  上官印雙頰一熱,心頭同時撲撲狂跳,正感出口為難,而不勝焦灼之際,怪叟頭一搖,笑著接口道:「誰收這等劣徒?謝恩罷了。」

  金劍丹鳳見人家已跟自己正面答話,而自己卻不悉人家姓甚名誰,當下微微一怔,忙向上官印含笑問道:「嫦娥忘了請教,這位前輩如何稱呼?」

  上官印聳肩苦笑笑,扮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怪叟一笑接口道:「就這樣,喊聲前輩──無論如何錯不了。」

  金劍丹鳳笑了,上官印也忍不住笑了笑,由於這一打趣,窘迫緊張的氣氛,為之緩和不少。

  金劍丹鳳笑得一笑,轉過身來,含笑問道:「剛才前輩怎麼說,謝恩?」

  怪叟頭一點,淡淡地道:「救命之思。」

  金劍丹鳳怔了怔,訝道:「救命之恩?」

  怪叟手朝上官印身後一指,從容道:「那邊,看到沒有?」

  金劍丹鳳循指望去,不禁愕然失聲道:「這人是誰?」

  凝眸之下,點頭輕哦道:「原來戴了人皮面具。」

  注目自語著,手將上官印輕輕一按,便往屍身走去。

  上官印心頭一震,一時忘情,伸手便想去拉,身形甫動,卻忽被怪叟以一聲輕咳止住。

  上官印眼望怪叟,心急如焚,而怪叟僅搖了搖頭,再無其他表示。

  金劍丹鳳站立的地方,距屍身原只四五步之遙,經過這陣耽擱,早已走近屍身頭前,這時正俯下身去準備揭開人皮面具。

  上官印雙目一合,實在無法再看下去,不意於此時,耳中忽聽怪叟在一聲輕咳之後,沉聲道:「且慢!」

  金劍丹鳳住手側臉道:「讓嫦娥看看,嫦娥或許能認出他是誰也不一定,前輩作甚要攔阻?」

  怪叟頭一點,表示有話要說,接著緩步走過去,手朝屍身一指,向金劍丹鳳肅容注目說道:「你見天魔女以及四大天魔、八荒四兇那班人戴過人皮面具沒有?行好事不願讓人知道真面目是基於施恩不望報,行壞事不願讓人知道真面目,則表示此人仍有著羞恥之心。俗云人死一了百了,更何況此人適才僅被老夫數說了三兩句,即自斷心脈而亡,這充分表現出他已有悔不當初之心,像這樣的人,我們稍施仁者之仁有何不可?」

  金劍丹鳳點點頭,默然直身,止不住拿眼角望去上官印,怪叟順著金劍丹鳳眼光,朝上官印一指,緩緩接道:「他在這裏,也是老夫阻攔於你的原因之一。老夫對待後輩們處事一向公平,老夫剛才攔過他,現在就不得不攔你。」

  金劍丹鳳哦了一聲,向上官印道:「你也沒有見到?」詞色間大感釋然。

  上官印只好點點頭,心裏卻很難過,也想:「慚愧,我們都在說謊了。」

  怪叟手朝屍身一指,向上官印喝道:「帶著他,然後都跟老夫走。」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