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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那名一直顯得有點敢怒而不敢言的車夫,這時惡狠狠地朝踏板上啐了一口,韁繩一鬆一抖催動牲口,叱喝著駛去棧側馬棚。

  七名灰衣人似被車輪滾動聲響驚醒過來,其中一名身軀高大,面如重棗的紅臉老人,首先仰天大聲冷笑道:「老朽記得,老朽曾經不止一次地反對這樣做。」

  對面一名淡眉老人,垂首低嘆道:「此舉老朽堅持最力,都是老朽的不是。」

  身旁一名灰髮老人目凝自己腳尖,喃喃說道:「僅憑道聽塗說,我們就貿然來此,也實在太糊塗了!」

  對面一名長臉老人冷冷說道:「七弟的反對,三弟的堅持,都是一片好意,三弟不必自責,七弟也不應有所埋怨。」臉一抬,向灰髮老人注目道:「五弟以為這事是空穴來風麼?嘿嘿,老朽看來,恐怕未必吧!」

  另一名禿頂老人點點頭,瞑目嘆道:「二哥之言,老朽亦有同感,靈飛這孩子,今天說話的那種態度也實在太反常了。」

  另外一名微胖的老人向禿頂老人苦笑著說道:「老朽也有四哥這種感覺,可是我們什麼也沒發現呀!」

  那名被喊為七弟,首先發言的紅臉老人突然向站在一旁,目凝虛空、始終未發一言的瘦小老人大聲說道:「大哥,吩咐罷,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

  此語一出,所有的目光立即一齊射向瘦小老人的臉上。

  顯為七老之首的瘦小老人這時緩緩移目在面前六位師弟臉上環掃了一眼,這才緩緩說道:「我們想做的,已經做了……」

  紅臉老人冷冷一笑道:「可惜什麼也沒有見到。」

  長臉老人冷笑著接道:「我們仍可繼續追究下去,為了崑崙一脈綿續了近三百年的清譽,毀了我們七個老頭子,也算不得什麼。」

  淡眉老人目移他處,輕嘆道:「不應該再有第二次了。」

  七老之首的瘦小老人正待開口,淡眉老人的話令他神色一動,當下點點頭,目光一抬,靜靜地說道:「三弟說得不錯,我們雖然位居七賢,但終不敵掌門之體,此事的確可一而不可再!」

  眼光移向長臉老人,注目接道:「就算依了二弟之言,結果也能有所發現,我問他,二弟,掌門一職係我們七人所聯名推薦,到那時候,我們七人,又當如何自處?」

  長臉老人默然低下頭去,靜了片刻,瘦小老人忽然面露笑意地向身軀微胖的那名灰衣老人溫顏說道:「喂,六弟,舊年一次圍爐聚飲,你說你在千古巖發現一片勝地,現在你再說說看那裏景色究竟如何?」

  瘦小的首賢此語一出,其他各賢先均微微怔,但亦僅霎眼間的事,六賢眉宇軒動,立即先後相繼領會過來。

  身軀微胖的六賢臉一仰,緩緩說道:「面對大海,令人心胸開闊,巖後一屏曲嶂,可避苦而淒風,巖下是一片雪地,長滿奇花異草,怪石嵯峨其間,可供煮酒賞月,可供對弈聊吟。」

  淡眉三賢輕聲接道:「七弟書法好,題字應該是七弟的筆。」

  紅臉七賢撫掌大笑道:「千古巖?好,好,七賢之墓,崑崙千古罪人……」大笑聲中,高大身軀霍地一轉,立即飛身躍向馬背。

  其餘諸賢互瞥了一眼,亦皆默默上馬,一陣輕叱,得得蹄聲由近而遠不久便於暮靄蒼茫中消失不見。

  急蹄所揚起的塵灰逐漸消散,兩名面目可憎、一派紈絝氣質的青年,立從客棧對面一家茶肆中緩步走了出來。

  其中身材較高、垂眉吊眼的一個輕聲喃喃道:「這究竟怎麼回事?」

  身邊那個身材較矮、扁嘴塌鼻的立即低聲接道:「是呀,古老前輩親眼見到他一直跟一名紅衣少女住在一起,連我們都以為人在車中,怎會忽然不見了呢?」

  吊眼青年手搖把扇,蹙眉不語,塌鼻青年眼光滾動了一下,忽然偏臉促切地低聲又道:「七賢語氣中似已決定要自絕以謝師門,這又怎樣?」

  吊眼青年苦笑一聲,輕聲道:「怎辦?誰也無能為力。」

  微微一頓,沉重地接道:「這事顯有蹊蹺,令人不信也得信了,那位頭頂微禿的四賢說得不錯,愚兄上次在少林所見到的藍衣秀士也不是這種樣子,他的本質似乎已經起了變化,我們進去看看吧。」

  兩名紈絝青年邊行邊說著,這時手搖摺扇,也向八方客棧走了過去。

  藍衣青年秀士頭也沒回,一逕走進棧內。

  賬房先生剛剛欠起半個身子,藍衣秀士目光一注,已經攔在前面平靜地問道:「貴棧後院的三號上房本人以前住過,現在還空著嗎?」

  賬房先生忙賠笑道:「唉唉,真不巧,大爺晚了一步!」

  藍衣秀士哦了一聲,注目又道:「有了客人?」漫不為意的淡淡接了一句道:「什麼樣的客人?」

  賬房先生賠笑道:「一位騎黃馬的少爺,一位騎白馬的姑娘……」目光偶溜棧外馬棚,一聲驚噫,霍然住口。

  藍衣秀士微微一怔道:「什麼事?」

  賬房先生驚呼道:「兩匹馬兒怎的不見了?」

  正待喊人查點時,一名鬥雞眼的伙計,突然神色慌亂地自後院急步走了出來,人未至櫃前,賬房先生已然探出上身瞪大眼大聲道:「三號上房的兩位年青客人已經走了是不是?」

  鬥雞眼的棧伙兩隻又圓又小的眼珠猛往中間鼻梁一靠,發呆道:「還有一號上房的那位灰袍老先生,二爺,怎,怎麼會知道的?」

  賬房先生眉頭一皺,正待說什麼時,目光一轉,忽然臉呈不快之色,朝鬥雞眼的棧伙胸前一指,沉聲道:「那是什麼東西?」

  鬥雞眼棧伙臉色大變,忙自懷中取出一個紙包,雙手捧上,低下頭去顫聲說道:「是的,小的正要向二爺報告,人雖然走了,房錢卻擱在桌上,一號房內雖然空空如也,但三號房內這一份卻多多有餘,那位灰袍老先生大概跟兩位青年客人有舊,兩個房間的房錢算在一起也不一定。」

  賬房先生接過銀包,點點頭,揮手道:「那麼帶這位大爺進去看看罷。」

  藍衣秀士微感意外的皺了一下眉頭,鬥雞眼棧伙急急應喏著轉過身去,正待舉步之際,賬房先生大聲又接道:「這兒不比他處,衣服快去換一件,知道嗎?」

  鬥雞眼棧伙頭一低,兩眼齊注於胸前一塊酒杯大小的油漬,恍然忖道:原來指這個?我他媽的……牙一咬,真想自摑兩巴掌。

  鬥雞眼棧伙領著藍衣秀士,門旁剛剛點了酒菜,尚未端上的兩名鮮衣青年,其中一個身材較高的,這時緩緩走至櫃前,格達一聲,擲出一塊五兩多重的銀子,吊眼一翻,擺出一副有錢闊少的派頭道:「兩個上房多下來的一間給我們!」

  ***

  晴空一碧,萬里無雲,上弦月自東方升起,八方客棧後院中,清靜而明澈。

  兩名面目可惜的青年在院中徘徊了一陣,暗暗互扮鬼臉之下,塌鼻青年忽然高聲說道:「這樣好的夜色,不做點詩詞,未免可惜。」

  吊眼青年忍了忍,正容大聲接道:「鄉試在即,於理也應如此。」

  塌鼻青年仰臉思索了一下,旋即高聲吟道:「春眠不覺曉……」

  吊眼青年大搖其頭道:「不對,不對呀!」

  塌鼻青年一怔,赧然說道:「什麼不對?」

  吊眼青年又搖了一下頭道:「這是古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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