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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老道赞道:“怪不得剑法如此凌厉,我与晦明禅师缘悭一面,今日得见他的嫡传剑法也算大开眼界。”

  这三人是从湖北来的。那白发老道名唤玄真,是卓一航师叔黄叶道人的弟子,现在是武当派的掌门,那中年美妇名唤何绿华,是卓一航另一位师叔白石道人未出家时生下的女儿,那五十多岁的汉子乃是她的丈夫,她今年也近五十,只因驻颜有术,所以看来尚是美艳动人。

  卓一航数十年前曾是武当派掌门,年纪比师叔们小不了多少,却比师弟年长许多。卓一航自抛弃掌门位子,隐居天山之后,武当门下还时时想迎他回来,二十多年前,杨云骢还在回疆的时候,何绿华就曾独上天山找寻过卓一航,而且曾因此加重了白发魔女的误会。

  卓一航死后许久,武当门下才知信息。后来又听西藏喇嘛僧传出,达摩秘笈已重现世间。

  这达摩秘笈乃是他们武当派失传的镇山宝典,凡是武当门下,都奉有遗命找寻。因此掌门人玄真亲率师弟师妹,远至西藏,准备访得下落后,再上天山把卓一航的骸骨迎回武当山安葬。不料到西藏不久,清军大举侵入,布达拉寺也被允禵占作总部。三人不知边境已被封锁,颓然南返,谁知无巧不巧,途中碰见桂仲明舞剑,他们认得五六个招式,正是他们武当远祖靠记忆传下来的达摩剑式,又见纳兰容若和清宫卫士也在那儿,因此不问皂白,立刻动手。另一方面,玄真也是想试试达摩剑法的威力。

  两面把话说开,玄真知道傅青主一派宗师,素来不打诳语。他虽不肯揭露纳兰身份,但这样维护纳兰,其中必有道理,也不便再加追究。

  纳兰知道这三人要上天山,微微笑道:“边境大军云集,锁得水泄不通,道长剑法虽高,只恐不易闯过!”

  玄真瞋目怒道:“我们三人拼血溅黄沙,最少也能杀百数十个胡狗!”

  张承斌面色大变,纳兰容若不以为忤,仍然笑道:“两败俱伤,这又何必?如道长不以为嫌,在回程时,我带诸位过去便算了。你们是游方道士,不会有什么事的。”

  傅青主悄悄对玄真道:“这位是好朋友,我劝道兄还是领他的情吧!”

  玄真大感惊异,他见纳兰丰神俊朗,气度不凡,不觉减了几分敌意,当下不再言语。

  傅青主正想罢手道别,玄真忽然指桂仲明道:“这位小哥,暂请留下。”

  桂仲明怒道:“什么?凭什么给你留下?”

  冒浣莲忽悄悄地在他耳边说道:“他们是你的师叔,休得无礼!”

  桂仲明一怔,尴尬已极。这才想起自己学了达摩秘笈,已算武当弟子,只好过来,向玄真等唱了一个喏,叫声“师叔”。

  玄真诧道:“你是卓一航的关门弟子吧?”

  桂仲明摇摇头道:“不是!”

  说了之后,自觉不安,又点点头道:“也算得是!”

  玄真皱眉道:“这是怎么说法?”

  韩志邦在旁道:“他是辛龙子遗命要我代卓大侠收徒的!”

  玄真瞪了韩志邦一眼,说道:“你又是什么人?你是本门的弟子吗?”

  韩志邦也摇了摇头,冒浣莲急忙过来解说,好不容易,说了半天才说清楚。

  玄真非常不快,他们武当一派,素重尊卑之分,不料今日初会,两个师叔竟自合战师侄不下,而桂仲明又毫不以尊长之礼相见,好像并不想承认他是师叔一样。玄真当着傅青主等人之面,不便发作。问道:“你是不是另有要事?”

  桂仲明笑道:“当然有要事啦,不然谁还冒险远到西藏?”

  玄真绷着脸道:“那么给你一个月期限,你事情完后,就到天山骆驼峰来,将你师父的骸骨迁葬。”

  桂仲明愕然不知置答,玄真板着脸道:“我虽不才,忝任武当掌门,你是本门弟子,应该懂得规矩。”

  傅青主急替桂仲明解围道:“他还是初出道的雏儿,年轻率直,道兄是他本门尊长,谅也不会见怪。到期我叫他到天山去听道兄教训便是了!”

  桂仲明这才傻乎乎地说道:“师叔你不必客气,现在来不及,将来你好好教训。”

  玄真“哼”了一声,举手便向傅青主道别。

  纳兰容若与冒浣莲分别,十分不舍,当着众人,不能表露,强自抑压,无限悲酸。回马之后,一路黯然,张承斌等不敢发问,何绿华虽是女流,生性豪爽,喜开玩笑,当下逗纳兰道:“喂,你这小哥儿愁什么呀?”

  纳兰眼泪怆然而下,在马背上曼声吟道:

  “身向云山那畔行?北风吹断马嘶声,深秋远塞若为情。一抹晚烟荒戍垒,半竿斜日旧关城,古今幽恨几时平?”

  “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年来强半在天涯。魂梦不离金屈戍,画图像展玉鸦叉,生怜瘦减一分花。”

  众人中何绿华颇解诗词,一听之下,顿然一惊,急忙问道:“莫非你就是满洲词人纳兰容若?”

  张承斌冷冷道:“你也知道我们公子的大名?”

  玄真怒道:“你们胡人中,只有此人还勉强算是好人?你算什么?”

  手肘一撞,把张承斌撞下马来。卫士们大怒,纳兰容若与何绿华急忙两边劝止。

  纳兰容若一行人等,回到清军驻地,前哨戍卒,急忙飞骑回报,纳兰容若对玄真道:“你们可以去了!”

  玄真等三人上马去后,再过片刻,大营中已派出神策营健卒,迎纳兰回营,伴纳兰回来的四个卫士,打个眼色,另约了五六个同伴,跨上骏马,向南驰去。张承斌知道他们气那老道不过,此去必然是想留难他们,也不作声,还替他们在纳兰之前遮掩。

  玄真等驰出十余二十里,已出边境的封锁线外,忽听背后铁蹄得得,马铃叮当,回头一望,只见十数骑健马,如飞追到。

  玄真冷笑一声,拔剑在手,为首的卫士喝道:“恶道留下!”

  玄真反手一剑,又疾又准。登时把那名卫士胳膊刺伤。众卫士一涌而上,把三人围了起来,这些卫士,虽然也是大内高手,却如何敌得他们?战了片刻,又有三人中剑落马,余人落荒逃走。

  玄真长啸一声,得意之极,捋须说道:“就让他们走吧!”

  话声未了,忽然那些卫士,自马上倒撞下来。玄真吃了一惊,只见山岗乱石丛中,走出一个红衣少女和一个白面书生。

  那少女格格地笑个不停,说道:“这位道爷,剑法精彩极啦,可惜还不够狠!”

  玄真眼珠一翻,冷冷问道:“这样说来,姑娘一定是个大行家了?”

  红衣少女一笑不答,却指着那几名卫士道:“我替你们把敌人全歼灭了,你们谢也不谢一声,倒考较起我的剑法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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