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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那汉子也是纹丝不动,可是他的衣裳却像被春风吹皱了的湖水一般,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众人虽然不懂其中奥妙,见此情形,也知道是金世遗的内功稍胜一筹。

  那汉子面色一变,忽地身形疾起,箭一般地飞射出去,嚷道:“青山绿水,后会有期。文某三寸气在,总还要向阁下领教!”

  说到“领教”这两个字,声音已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金世遗道:“你什么时候来,我便什么时候奉陪!”

  他说完之后,整了整衣衫,这才与谷之华施礼相见。歉然说道:“都是我来迟了一步,累你们吃亏了。”

  江南问道:“这姓文的是什么人,如此厉害?”

  金世遗道:“你大约已见过他的侄儿了,他就是替和珅护宝那少年的叔父,南海未名岛的岛主,三年之前,我也曾吃过他的大亏。”

  江南诧道:“金大侠,凭你这超凡绝世的武功,怎的还会吃人家的亏?”

  金世遗道:“人心险恶,单凭着武功,那还是应付不了的。小兄弟,你宅心良善,比我更容易上当。我现在就将我的遭遇说给你听,让你也好得个教训,以后临事不能大意,对人须要提防。”

  原来金世遗自经过那场情场惨变之后,即心灰意冷,纵情山水,漫游各地。三年之前,他动了海外游兴,独自驾舟出海,浏览各岛风光。有一天,经过南海的一个小岛,忽见岛上有炊烟升起,知有人家,便舍舟登陆,拜访岛主。

  岛主姓文,对金世遗殷勤招待,执礼甚恭,自言先代乃是前宋的官宦人家,明亡之后,他们不愿做满清顺民,因而与若干亲友,逃至此岛。金世遗敬他忠义,且见他谈吐不俗,当真一见如故。

  金世遗是个武学大行家,看出了这文岛主武功极有造诣,不久和他谈论起武功上的事情,文岛主说,他的武功乃是出自家传:据先祖所言,大半是从易经中参悟的,逃至此岛之后,又与岛民钻研,颇有增添,但因僻处荒岛,孤陋寡闻,不知是否与哪位的武学相合?

  金世遗对正邪各派的武学,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无所不窥,但从易经而能参透武学,这却是他闻所未闻,谈论之下,果然发觉这一家的武学,甚为奇奥,尤其在内功的修习上,更是别出心裁,另开途径,以金世遗的见识,也不能判别他是正是邪?

  这文岛主也已看出了金世遗乃是异人,当晚盛筵招待,酒酣耳热之际,就邀他印证武功。金世遗沉迷武学,嗜好如狂,生平最欢喜与人比试武功,少年时候,也曾遍访武林名家,不知有多少高手,曾受过他的折辱。如今到了中年,虽然狂性已敛,但对上乘武学,还是不断追求,难得这文岛主自动相邀,他立即欣然答允。

  一试之下,果然大是不凡,直斗了三个时辰,金世遗才胜得一招。这次比试过后,两人的交情更加好了。文岛主殷殷留住,金世遗也舍不得离开他,便在他家中作客。

  如是者一连谈论了几日的武功,文岛主对中土的各派武学,有甚能人等等,都问得甚为详细,无意中也露出一些消息,听来他对中土的武林情形,也并非十分隔膜,金世遗这才稍稍起疑。

  文岛主大约也猜到金世遗已起了疑心,不待他提问,便告诉他,原来岛主每隔两三年便要派人到沿海的城市去,采购必须的物品,所以与外间并非完全断绝消息。

  过了几天,果然有一艘船只回来,这次出海回来的是文岛主的侄儿,名唤文道庄,岛上当晚就摆酒给他接风,金世遗当然是席上贵宾。到了酒酣耳热,文道庄忽然提起一桩事情,说是当朝的首相和珅,正要礼聘武功高强之土,他有意到北京去一趟,会会高人,开开眼界,问叔父意见如何?

  金世遗听了,连忙告诉他,和珅乃是个“国人皆曰可杀”的奸相,若只是抱着游戏人间的心情,去开开眼界,那还可以,但切勿受和珅的笼络。

  文道庄听了他的谈论,似乎有点诧异,但随即便哈哈大笑道:“我家是为了逃避清兵,才来至此岛的,我岂会做清朝的官儿?当然只是为了借个机会,到中土去印证印证武功而已。”

  金世遗听他说得爽快,当下还答应他,愿意携他同回中土,介绍他认识各派的武学宗师,并且笑道:“至于和珅那儿,谅他不会网罗到什么高人,你去不去也罢。”

  金世遗因为自己的名头大响,对陌生人是从不表露自己的身份的,这次他来到此岛,虽然与文岛主谈得甚过欢洽,也还没有透露自己的实姓真名。但这晚也多喝了两杯,不知不觉之间,让人家知道了他的交游极广,大不寻常。

  文道庄接着谈起了他这次的见闻,话题竟说到了金世遗的身上,原来他也知道了金世遗、厉胜男、唐晓澜、孟神通等人的那些事迹,他讲了他听来的厉胜男与唐晓澜比武的故事之后,道:“如今厉胜男与孟神通都已死了,他们的武功秘籍都已到了金世遗之手,只怕唐晓澜也要逊他一筹。当今之世,论到武功,那是要推金世遗坐第一把交椅了。”

  金世遗当然不会插话,但他听得别人提起自己的故事,尤其是提到厉胜男那段事情,却难免有所感伤,连连喝酒。那文岛主有意无意之间瞧了他好几眼。

  文道庄又道:“不过,现在听说厉胜男也有了传人了,有人立她为祖师,成立了一个天魔教,专网罗邪派高手,据说人才还不少哩!”

  这个消息,连金世遗也还是第一次听到,连忙问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文道庄笑道:“这可不是听来的了,我见过天魔教主本人!”

  金世遗问道:“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文道庄道:“她戴着面纱,我看不清楚,像是个年轻的女子。那天我在泉州卖出珍珠百货,钱财露眼,有几个小贼便来打我的主意,待我出城,便拦途截劫,我和他们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将他们都点了笑腰穴,让他们都笑得在地上打滚,爬不起来。要过一个时辰方能自解。事情过后,我也不放在心上,哪知钱财不可露眼,武功也不可露眼,我这么一露,就惊动了天魔教主。那天晚上,我在一座寺观借宿,午夜时分,忽听得有人在外面的窗子弹了几下,叫我出来。

  “我出来一看,见是一个蒙面女子,我正在惊诧,她已问我道:‘今日点了青阳帮帮众笑穴的,可是你么?’我以为她是青阳帮的女首领,抱着息事宁人的打算,便向她赔罪,并向她申辩,说我并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历。

  “哪知她不待我把话说完,便冷笑道:‘我才没有工夫去理青阳帮的事情呢,我是见你武功不错,意欲将你收为本教的护法弟子的。”

  “我好奇心起,问她是什么教,教宗是谁?是做些什么?这才知道她们的教名叫天魔教,这蒙面女子本人便是教主,她们所奉的祖师便是去世未久、鼎鼎大名的女魔头厉胜男。她们成立此教,意欲与自称正派的武林中人一决雌雄,据说不久便要前往邙山,先与邙山派的掌门一斗。

  “我想所知道的都已知道了,于是我便对她说:‘多谢盛情,但我另有安身立命之所,可并不想加入贵教。’那蒙面女子听了,冷冷说道:“你不想加入也行,可是依照本教规矩,知道了本教秘密的外人就得交出性命。”

  “我听了当然火起,说道:‘只要你有本领,我这条不值钱的性命,你只管取去。’话已说僵,便即动手。“哪知这天魔教主果然厉害非常,我动手不过十招,便受了重伤,幸而我懂得闭气断息的内功,躺在地上诈死,骗过了她。也幸而她随身并无携带利器,她踢了我几下,见我身体已经僵硬,冷笑一声,便径自走了。“我这次受伤,直医了两个多月,才得复原。叔叔,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迟了归期的缘故。”

  金世遗听了他的故事,内心暗惊,但同时也觉得有点疑窦。

  吃惊的是,天魔教主在十招之内,便能令文道庄几乎丧命,当然,文道庄那点本领,在金世遗眼中还不算得什么,天魔教武功再强也不能强过当年的厉胜男,金世遗并非本人惧怕于她们,而是因为天魔教主扬言要向谷之华寻仇,他是怕谷之华对付不了。

  怀疑的是,那天魔教主为何要将拟向谷之华寻仇之事,说给文道庄知道,文道庄又未曾答应入她的教,最多她将本教的来历说个清楚也就是了,却无需将本教的计划告诉外人。

  但由于金世遗对文岛主叔侄颇有好感,这一点点怀疑在心上一掠即过,他想人的性情,各个不同,或许那天魔教主是像江南一样多话的呢?却想不到这一段话正是文道庄捏造出来,试探他的。不过他的捏造也并非全无根据,他是知道了天魔教主的来历,猜测她将来要如此的,所以后来他捏造的话也竟成了事实。

  金世遗既担心谷之华会有危险,同时又想知道这天魔教主和厉胜男有何关系,因此听完了文道庄的叙述之后,便不禁心事重重,恨不得早日归去,当下便向文岛主辞行,说是明天一早,便要回家,倘若文道庄有意结识中土的武林人物,可以与他同行。

  文岛主还故作惊诧,问他何以突然动了归家之念?金世遗只好推说是见文道庄从中土回来,而自己已出海多年,因而有了乡思。

  文岛主挽留不住,说道:“相聚正欢,便要分手,情何以堪?但是仁兄归意已决,我也难以强留。仁兄愿携同舍侄往中土历练,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哈哈,我此刻端的是应了‘悲喜交集’,这句话了,为仁兄的别离而伤;为舍侄有所倚靠而高兴!来,我换过一个大杯向你敬酒,给你饯行,谢你对舍侄的照顾。”

  金世遗也有点依依惜别之感,毫不推辞的便与他干了一杯,哪知酒一下肚之后,便感到有些异样,金世遗刚刚察觉,那药酒已经发作,一阵地转天旋,糊里胡涂的便醉倒了。

  朦胧中,金世遗听得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金世遗应了一声,跳了起来,只觉周围漆黑,用手一摸,四面都是石壁,金世遗方在奇怪,便听得文岛主的声音哈哈笑道:“金世遗,你想要不承认你是金世遗也不行了,哈哈,我拿你当好朋友看待,你却对我隐瞒身份,你自己说说,这该怎么处罚!”

  正是:

  绝世神功遭暗算,人心险恶最难防。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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