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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两块铜牌(6)


  闵柔对群道的敌意只作视而不见,接过石清手中火折,挨近去瞧二人脸色,微微闻到二道口鼻中呼出来的毒气,便觉头晕,不由得退了一步,沉吟道:“江湖上没见过这般毒药。请问冲虚师哥,这两位师哥是怎生中的毒?是误服了毒药呢?还是中了敌人喂毒暗器?身上可有伤痕?”

  冲虚怒道:“我怎知道?我们正是来问你呢?你这婆娘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多半是适才吃饭之时,你争铜牌不得,便在酒中下了毒药。否则为什么旁人不中毒,偏偏铜牌在照虚师弟身上,他就中了毒,而……而……怀中的铜牌,又给你们盗了去?”

  闵柔只气得脸容失色,但她天性温柔,自幼对诸位师兄谦和有礼,不愿和他们作口舌之争,眼眶中泪水却已滚来滚去,险些便要夺眶而出。石清知道这中间必有重大误会,自己夫妇二人在上清观中抢夺铜牌未得,照虚便身中剧毒而失了铜牌,自己夫妇确是身处重大嫌疑之地。他伸出左手握住妻子右掌,意示安慰,一时也徬徨无计。闵柔道:“我……我……”只说得两个“我”字,已哭了出来,别瞧她是剑术通神、威震江湖的女杰,在受到这般重大委屈之时,却也和寻常女子一般的柔弱。

  冲虚怒冲冲的道:“你再哭多几声,能把我两个师弟哭活来吗,猫哭耗子……”

  一句话没说完,忽听身后有人大声道:“你们怎地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冤枉好人?”

  众人听那人话声中气充沛,都是一惊,一齐回过头来,只见数丈外站着一个衣衫不整的汉子,其时东方渐明,瞧他脸容,似乎年纪甚轻。

  石清、闵柔见到那少年,都是喜出望外。闵柔更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道:“你……你……”总算她江湖阅历甚富,那“玉儿”两字才没叫出口来。

  这少年正是石破天,他躲在草丛之中,听到群道责问石清夫妇,心想自己若是出头,不免要和群道动手,自己一双毒掌,杀人必多,实在十分的不愿。但听冲虚越说越凶,石夫人更给他骂得哭了起来,再也忍耐不住,当即挺身而出。

  冲虚大声喝道:“你是甚么人?怎知我们是冤枉人了?”石破天道:“石庄主和石夫人没拿你们的铜牌,你们硬说他们拿了,那不是冤枉人么?”冲虚挺剑踏上一步,道:“你这小孩子又知道甚么了,却在这里胡说八道!”

  石破天道:“我自然知道。”他本想实说是自己拿了,但想只要一说出口,对方定要抢夺,自己倘若不还,势必动手,那么又要杀人,是以忍住不说。

  冲虚心中一动:“说不定这少年得悉其中情由。”便问:“那么是谁拿的?”

  石破天道:“总而言之,决不是石庄主、石夫人拿的。你们得罪了他们,又惹得石夫人哭了,大是不该,快快向石夫人赔礼罢。”

  闵柔陡然间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牵肚挂肠的孩儿安然无恙,已是不胜之喜,这时听得他叫冲虚向自己赔礼,全是维护母亲之意。她生了两个儿子,花了无数心血,流了无数眼泪,直到此刻,才听到儿子说一句回护母亲的言语,登时情怀大慰,只觉过去二十年来为他而受的诸般辛劳、伤心、焦虑、屈辱,那是全都不枉了。

  石清见妻子喜动颜色,眼泪却涔涔而下,明白她的心意,一直捏着她手掌的手又紧了一紧,心中也想:“玉儿虽有种种不肖,对母亲倒是极有孝心。”

  冲虚听他出言顶撞,心下大怒,高声道:“你是谁?凭甚么来叫我向石夫人赔礼?”

  闵柔心中一欢喜,对冲虚的冤责已丝毫不以为意,生怕儿子和他冲突起来,伤了师门的和气,忙道:“冲虚师哥是一时误会,大家自己人,说明白了就是,又赔甚么礼了。”转头向石破天柔声道:“这里的都是师伯、师叔,你磕头行礼罢。”

  石破天对闵柔本就大有好感,这时见她脸色温和,泪眼盈盈的瞧着自己,充满了爱怜之情,一生之中,实是从未有谁对自己如此的真心怜爱,不由得热血上涌,但觉不论她叫自己去做甚么都是万死不辞,磕几个头又算得甚么?当下不加思索,双膝跪地,向冲虚磕头,说道:“石夫人叫我向你们磕头,我就磕了!”

  天虚、冲虚等都是一呆,眼见石破天对闵柔如此顺服,心想石清有两个儿子,一个给仇家杀了,一个给人掳去,这少年多半是他夫妇的弟子。

  冲虚脾气虽然暴躁,究竟是玄门练气有道之士,见石破天行此大礼,胸中怒气登平,当即翻身下马,伸手扶起,道:“不须如此客气!”哪知石破天心想石夫人叫自己磕头,总须磕完才行,冲虚伸手来扶,却不即行起身。冲虚一扶之下,只觉对方的身子端凝如山,竟是纹风不动,不禁又是怒气上冲:“你当我长辈,却自恃内功了得,在我面前显本事来了!”当下吸一口气,将内力运到双臂之上,用力向上一抬,要将他掀一个筋斗。

  石清夫妇眼见冲虚的姿式,他们同门学艺,练的是一般功夫,如何不知他臂上已使上了真力?石清哼的一声,微感气恼,但想他是师兄,也只好让儿子吃一点亏了。闵柔却叫道:“师哥手下留情!”

  却听得呼的一声,冲虚的身子腾空而起,向后飞出,正好重重的撞上了他自己的坐骑。冲虚脚下踉跄,连使“千斤坠”功夫,这才定住,那匹马给他这么一撞,却长嘶一声,前腿跪倒。原来石破天内力充沛,冲虚大力掀他,没能掀动,自己反而险些摔一个大筋斗。

  这一下人人都瞧得清楚,自是都大吃一惊。石清夫妇在扬州城外土地庙中曾和石破天交剑,知他内力浑厚,但决计想不到他内力修为竟已到了这等地步,单借反击之力,便将上清观中一位一等一的高手如此凭空摔出。

  冲虚站定身子,左手在腰间一搭,已拔出长剑,气极反笑,说道:“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才调匀了气息,说道:“师弟、师妹调教出来的弟子果然是不同凡响,我这可要领教领教。”说着长剑一挺,指向石破天胸口。

  石破天退了一步,连连摇手,道:“不,不,我不和你打架。”

  天虚瞧出石破天的武功修为非同小可,心想冲虚师弟和他相斗,以师伯的身分,胜了没甚么光彩,若是不胜,更成了大大的笑柄,眼见石破天退让,正中下怀,便道:“都是自己人,又较量甚么?便要切磋武艺,也不忙在这一时三刻。”

  石破天道:“是啊,你们是石庄主、石夫人的师兄,我一出手又打死了你们,就大大不好了。”他全然不通人情世故,只怕自己毒掌出手,又杀死了对方,随口便说了出来。

  上清观群道素以武功自负,哪想到他实是一番好意,一听之下,无不勃然大怒。十多名道人中,倒有七八个胡子气得不住颤动。石清也喝:“你说甚么?不得胡言乱语。”

  冲虚遵从掌门师兄的嘱咐,已然收剑退开,听石破天这句凌辱藐视之言,哪里还再忍耐得住?大踏步上前,喝道:“好,我倒想瞧瞧你如何将我们都打死了,出招罢!”石破天不住摇手,道:“我不和你动手。”冲虚愈益恼怒,道:“哼,你连和我动手也不屑!”刷的一剑,刺向他的肩头。他见石破天手中并无兵刃,这一剑剑尖所指之处并非要害,他是上清观中的剑术高手,临敌的经历虽比不上石清夫妇,出招之快却丝毫不逊。

  石破天一闪身没能避开,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肩头已然中剑,立时鲜血冒出。闵柔惊叫:“哎哟!”冲虚喝道:“快取剑出来!”

  石破天寻思:“你是石夫人的师兄,适才我已误杀了她两个师兄,若再杀你,一来对不起石夫人,二来我也成为大坏人了。”当冲虚一剑刺来之时,他若出掌劈击,便能挡开,但他怕极了自己掌上的剧毒,双手负在背后,用力互握,说甚么也不肯出手。

  上清观群道见了他这般模样,都道他有心藐视,即连修养再好的道人也都大为生气。有人便道:“冲虚师兄,这小子狂妄得紧,不妨教训教训他!”

  冲虚道:“你真是不屑和我动手?”刷刷又是两剑。他出招实在太快,石破天对剑法又无多大造诣,身子虽然急闪,仍是没能避开,左臂右胸又中了一剑。幸好冲虚剑下留情,只是逼他出手,并非意欲取他性命,这两剑一刺中他皮肉,立时缩回,所伤甚轻。

  闵柔见爱子连中三处剑伤,心疼无比,眼见冲虚又是一剑刺出,当的一声,立时挥剑架开,只听得当当当当,便如爆豆般接连响了一十三下,瞬息间已拆了一十三招。冲虚连攻一十三剑,闵柔挡了一十三剑,两人都是本派好手,这“上清快剑”施展出来,直如星丸跳掷,火光飞溅,迅捷无伦。这一十三剑一过,群道和石清都忍不住大叫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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