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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大粽子(3)


  那老妇却阴阳怪气的道:“丁不四,人家故意让你击中,你却给弹了开去,当真无用之极,只是一招,你便输了。”丁不四怒道:“我怎么输了?胡说八道!”那老妇道:“就算你没有输,那么你让他在你大椎穴上拍一掌看。如果你不死,也能将他弹开几步,那么你们就算打成平手。”丁不四心想:“这小子内力雄厚之极,我大椎穴若给他击上一掌,那是不死也得重伤。”说道:“好端端地,我为甚么要给他打?你的大椎穴倒给我打一掌看。”那老妇道:“早知丁狗熊没种,就只会一门取巧捡便宜的功夫,若是跟人家一掌还一掌、一拳还一拳的文比,谁也不得躲闪挡架,你就不敢。”

  丁不四给她说中了心事,讪讪的道:“这等蛮打,是不会武功的粗鲁汉子所为,咱们武学名家,怎么能玩这等笨法子?”他自知这番话强词夺理,经不起驳,在那老妇笑声中,向石破天道:“再来,再来,咱们再比过。”

  石破天道:“我只学过叮叮当当教的那些擒拿手,别的武功都不会,你刚才那样手掌乱晃的功夫,我不会招架。老爷子,就算你赢了,咱们不比啦。”

  那“就算你赢了”这五个字,听在丁不四耳中极不受用,他大声说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哪有甚么算不算的?我让你先动手,你过来打我啊。”石破天摇头道:“我就是不会。”丁不四听那老妇不住冷笑,心头火起,骂道:“他妈的,你不会,我来教你。你瞧仔细了,你这样出掌打我,我就这么架开,跟着反手这么打你,你就斜身这么闪过,跟着左手拳头打我这里。”

  石破天学招倒是很快,依样出手,丁不四回手反击。两人只拆得四招,丁不四呼的一拳打到,石破天不知如何还手,双手下垂,说道:“下面的我不会了。”

  丁不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都是我教你的,那还比甚么武?”石破天道:“我原说不用比啦,算你赢就是了。”丁不四道:“不成,我若不是真正胜了你,小翠一辈子都笑话我,丁大英雄给她说成是丁大狗熊,我这张脸往哪里搁去?你记着,我这么打来,你不用招架,抢上一步,伸指反来戳我小腹,这一招很是阴毒,我这拳就不能打实了,就只得避让,这叫做以攻为守,攻敌之所必救。”

  他口中教招,手上比划。石破天用心记忆,学会后两人便从头打起,打到丁不四所教的武功用尽之时,便即停了,只得一个往下再教,一个继续又学。丁不四这些拳法掌法变化甚是繁复,但他与石破天对打,却只以曾经教过的为限。

  丁不四心想这般斗将下去,如何胜得了他?唯一机缘只是这浑小子将所学的招数忘了,拆解稍有错误,便立中自己毒手。但偏偏石破天记性极好,丁不四只教过一遍,他便牢牢记住。两人直拆了数十招,他招式中仍无破绽。

  那老妇不时发出几下冷笑之声,又令丁不四不敢以凡庸的招数相授,只要攻守之际有一招不够凌厉精妙,那老妇便出言相讥。她走火之后虽然行动不得,但眼光仍是十分厉害,就算是一招高明武功,她也要故意诋毁几句,何况是不十分出色精奥之着。

  丁不四打醒了精神,传授石破天拳掌,这股全力以赴的兢兢业业之意,竟丝毫不亚于当年数度和那老妇真刀真枪的拚斗。又教了数十招,天色将明,丁不四渐感焦躁,突然拳法一变,使出一招先前教过的“渴马奔泉”,连拳带人,猛地扑将过去。

  石破天叫道:“次序不对了!”丁不四道:“有甚么次序不次序的?只要是教过你的便行。”石破天倒也没忘他曾教过用“粉蝶翻飞”来拆解,当即依式纵身闪开。丁不四心想:“我只须将你逼下江去,就算是赢了。小翠再要说嘴,也已无用。”踏上一步,一招“横扫千军”,双臂猛扫过去。石破天仍是依式使招“和风细雨”,避开了对方狂暴的攻势,但这步一退,左足已踏上了船舷。

  丁不四大喜,喝道:“下去罢!”一招“钟鼓齐鸣”,双拳环击,攻他左右太阳穴。依照丁不四所授的功夫,石破天该当退后一步,再以“春云乍展”化开来掌,可是此刻身后已无退路,一步后退,便踏入了江中,情急之下难以多想,生平学得最熟的只是丁珰教的那两招,也不理会用得上用不上,一闪身,已穿到了丁不四背后,右手以“虎爪手”抓住他“灵台穴”,左手以“玉女拈针”拿住他“悬枢穴”,双手一拿实,强劲内力陡然发出。

  丁不四大叫一声,坐倒在舱板之上。

  其实石破天内力再强,凭他只学几天的擒拿手法,又如何能拿得住丁不四这等高手?只因丁不四有了先入为主的成见,认定石破天必以“春云乍展”来解自己这招“钟鼓齐鸣”,而要使“春云乍展”,非退后一步而摔入江中不可。他若和另一个高手比武,自会设想对方能有种种拆解之法,拆解之后跟着便有诸般厉害后着,自是四面八方都防到了,决不能被对手闪到自己后心而拿住了要穴。但他和石破天拆解了百余招,对方招招都是一板一眼,全然依准了自己所授的法门而发,心下对他既无半分提防之意,又全没想到这浑小子居然会突然变招,所用的招数却纯熟无比,出手如风,待要挡避,已然不及,竟着了他的道儿。偏生石破天的内力十分厉害,劲透要穴,以丁不四修为之高,竟也抵挡不住。

  这一下变故之生,丁不四和石破天固然吃惊不小,那老妇也是错愕无已,“哈哈,哈哈”狂笑两下,又晕厥了过去,双目翻白,神情殊是可怖。

  石破天惊道:“老太太,你……你怎么啦?”

  阿绣身在舱里,瞧不见船头上的情景,听石破天叫得惶急,忙问:“这位大哥,我奶奶怎么了?”石破天道:“啊哟……她……晕过去啦,这一次……这一次模样不对,只怕……只怕……难以醒转。”阿绣惊道:“你说我奶奶……已经……已经死了?”石破天伸手去探了探那老妇的鼻息,道:“气倒还有,只不过模样儿……那个……那个很不对。”阿绣急道:“到底怎么不对?”石破天道:“她神色像是死了一般,我扶起你来瞧瞧。”

  阿绣不愿受他扶抱,但实在关心祖母,踌躇道:“好!那就劳你这位大哥的大驾。”

  石破天一生之中,从未听人说话如此斯文有礼,长乐帮中诸人跟他说话之时尽管恭谨,却是敬畏多过了友善,连小丫头侍剑也总是掩不住脸上惶恐之神色。丁珰跟他说话有时十分亲热,却也十分无礼。只有这个姑娘的说话,听在耳中当真是说不出的慰贴舒服,于是轻轻扶她起来,将一条薄被裹在她身上,然后将她抱到船头。

  阿绣见到祖母晕去不醒的情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说道:“这位大哥,可不可以请你在奶奶‘灵台穴’上,用手掌运一些内力过去?这是不情之请,可真不好意思。”

  石破天听她说话柔和,垂眼向她瞧去。这时朝阳初升,只见她一张瓜子脸,清丽文秀,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也正在瞧着他。两人目光相接,阿绣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她无法转头避开,便即闭上了眼睛。石破天冲口而出:“姑娘,原来你也是这样好看。”阿绣脸上更加红了,两人相距这么近,生怕说话时将口气喷到他脸上,将小嘴紧紧闭住。

  石破天一呆,道:“对不起!”忙放下了她,伸掌按住那老妇的“灵台穴”,也不知如何运送内力,便照丁珰所教以“虎爪手”抓人“灵台穴”的法子,发劲吐出。

  那老妇“啊”一声,醒了过来,骂道:“浑小子,你干甚么?”石破天道:“这位姑娘叫我给你运送内力,你……你果然醒过来啦。”那老妇骂道:“你封了我穴道啦,运送内力,是这么干的?”石破天讪讪的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不会,请你教一教。”

  适才他这么一使劲,只震得那老妇五脏六腑几欲翻转,“灵台穴”更被封闭,好在她练功走火,穴道早已自塞,这时封上加封,也不相干。她初醒时十分恼怒,但已知他内力浑厚无比,心想:“这傻小子天赋异禀,莫非无意中食了灵芝仙草,还是甚么通灵异物的内丹,以致内力虽强,却不会运使。我练功走火,或能凭他之力,得能打通被封的经脉?”便道:“好,我来教你。你将内息存于丹田,感到有一股热烘烘的暖气了,是不是?你心中想着,让那暖气通到手少阳胆经的经脉上。”

  这些经脉穴道的名称,当年谢烟客在摩天崖上都曾教过,石破天依言而为,毫不费力的便将内力集到了掌心,他所修习的“罗汉伏魔功”乃少林派第一精妙内功,并兼阴阳刚柔之用,只是向来不知用法,等如一人家有宝库,金银堆积如山,却觅不到那枚开库的钥匙,此刻经那老妇略加指拨,依法而为,体内本来蓄积的内力便排山倒海般涌出。

  那老妇叫道:“慢些,慢……”一言未毕,已“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黑血。

  石破天吃了一惊,叫道:“啊哟!怎么了?不对么?”阿绣道:“这位大哥,我奶奶请你缓缓运力,不可太急了。”那老妇骂道:“傻瓜,你想要我的命吗?你将内力运一点儿过来,等我吸得几口气,再送一点儿过来。”

  石破天道:“是,是!对不起。”正要依法施为,突见丁不四一跃而起,叫道:“他奶奶的,咱们再比过,刚才不算。”那老妇道:“老不要脸,为甚么不算?明明是你输了。刚才他只须在你身上补上一刀一剑,你还有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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