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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并派(4)


  封禅台为大麻石所建,每块大石都凿得极是平整,想像当年帝皇为了祭天祈福,不知驱使几许石匠,始成此巨构。令狐冲细看时,见有些石块上斧凿之印甚新,虽已涂抹泥苔,仍可看出是新近补上,显然这封禅台年深月久,颇已毁败,左冷禅曾命人好好修整过一番,只是着意掩饰,不免欲盖弥彰,反而令人看出来其居心不善。

  群豪来到这嵩山绝顶,都觉胸襟大畅。这绝巅独立天心,万峰在下。其时云开日朗,纤翳不生。令狐冲向北望去,遥见成皋玉门,黄河有如一线,西向隐隐见到洛阳伊阙,东南两方皆是重重叠叠的山峰。

  只见三个老者向着南方指指点点。一人说道:“这是大熊峰,这是小熊峰,两峰笔立并峙的是双圭峰,三峰插云的是三尤峰。”另一位老者道:“这一座山峰,便是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山。那日我到少林寺去,颇觉少室之高,但从此而望,少林寺原来是在嵩山脚下。”三名老者都大笑起来。令狐冲瞧这三人服色打扮并非嵩山派中人,口中却说这等言语,以山为喻,推崇嵩山,菲薄少林。再瞧这三人双目炯炯有光,内力大是了得,看来左冷禅这次约了不少帮手,若是有变,出手的不仅仅是嵩山一派而已。

  只见左冷禅正在邀请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登上封禅台去。方证笑道:“我们两个方外的昏庸老朽之徒,今日到来只是观礼道贺,却不用上台做戏,丢人现眼了。”左冷禅道:“方丈大师说这等话,那是太过见外了。”冲虚道:“宾客都已到来,左掌门便请勾当大事,不用老是陪着我们两个老家伙了。”

  左冷禅道:“如此遵命了。”向两人一抱拳,拾级走上封禅台。上了数十级,距台顶尚有丈许,他站在石级上朗声说道:“众位朋友请了。”嵩山绝顶山风甚大,群豪又散处在四下里观赏风景,左冷禅这一句话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各人耳中。

  众人一齐转过头来,纷纷走近,围到封禅台旁。

  左冷禅抱拳说道:“众位朋友瞧得起左某,惠然驾临嵩山,在下感激不尽。众位朋友来此之前,想必已然风闻,今日乃是我五岳剑派协力同心、归并为一派的好日子。”台下数百人齐声叫了起来:“是啊,是啊,恭喜,恭喜!”左冷禅道:“各位请坐。”

  群雄当即就地坐下,各门各派的弟子都随着掌门人坐在一起。

  左冷禅道:“想我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百余年来携手结盟,早便如同一家,兄弟忝为五派盟主,亦已多历年所。只是近年来武林中出了不少大事,兄弟与五岳剑派的前辈师兄们商量,均觉若非联成一派,统一号令,则来日大难,只怕不易抵挡。”

  忽听得台下有人冷冷的道:“不知左盟主和哪一派的前辈师兄们商量过了?怎地我莫某人不知其事?”说话的正是衡山派掌门人莫大先生。他此言一出,显见衡山派是不赞成合并的了。

  左冷禅道:“兄弟适才说道,武林中出了不少大事,五派非合而为一不可,其中一件大事,便是咱们五派中人,自相残杀戕害,不顾同盟义气。莫大先生,我嵩山派弟子大嵩阳手费师弟,在衡山城外丧命,有人亲眼目睹,说是你莫大先生下的毒手,不知此事可真?”

  莫大先生心中一凛:“我杀这姓费的,只有刘师弟、曲洋、令狐冲、恒山派一名小尼、以及曲洋的孙女亲眼所见。其中三人已死,难道令狐冲酒后失言,又或那小尼姑少不更事,走漏风声?”其时台下数千道目光,都集于莫大先生脸上。莫大先生神色自若,摇头说道:“并无其事!谅莫某这一点儿微末道行,怎杀得了大嵩阳手?”

  左冷禅冷笑道:“若是正大光明的单打独斗,莫大先生原未必能杀得了我费师弟,但如忽施暗算,以衡山派这等百变千幻的剑招,再强的高手也难免着了道儿。我们细查费师弟尸身上伤痕,创口是给人捣得稀烂了,可是落剑的部位却改不了啊,那不是欲盖弥彰吗?”

  莫大先生心中一宽,摇头道:“你妄加猜测,又如何作得准?”心想原来他只是凭费彬尸身上的剑创推想,并非有人泄漏,我跟他来个抵死不认便了。但这么一来,衡山派与嵩山派总之已结下了深仇,今日是否能生下嵩山,可就难说得很。

  左冷禅续道:“我五岳剑派合而为一,是我五派立派以来最大的大事。莫大先生,你我均是一派之主,当知大事为重,私怨为轻。只要于我五派有利,个人的恩怨也只好搁在一旁了。莫兄,这件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费师弟是我师弟,等我五派合并之后,莫兄和我也是师兄弟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又何必再逞凶杀,多造杀孽?”他这番话听来平和,含意却着实咄咄逼人,意思显是说,倘若莫大先生赞同合派,那么杀死费彬之事便一笔勾销,否则自是非清算不可。他双目瞪视莫大先生,问道:“莫兄,你说是不是呢?”莫大先生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左冷禅皮笑肉不笑的微微一笑,说道:“南岳衡山派于并派之议,是无异见了。东岳泰山派天门道兄,贵派意思如何?”

  ***

  天门道人站起身来,声若洪钟的说道:“泰山派自祖师爷东灵道长创派以来,已三百余年。贫道无德无能,不能发扬光大泰山一派,可是这三百多年的基业,说甚么也不能自贫道手中断绝。这并派之议,万万不能从命。”

  泰山派中一名白须道人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天门师侄这话就不对了。泰山一派,四代共有四百余众,可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的私心,阻挠了利于全派的大业。”众人见这白须道人脸色枯槁,说话中气却十分充沛。有人识得他的,便低声相告:“他是玉玑子,是天门道人的师叔。”

  天门道人脸色本就甚是红润,听得玉玑子这么说,更是胀得满脸通红,大声道:“师叔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师侄自从执掌泰山门户以来,哪一件事不是为了本派的声誉基业着想?我反对五派合并,正是为了保存泰山一派,那又有甚么私心了?”

  玉玑子嘿嘿一笑,说道:“五派合并,行见五岳派声势大盛,五岳派门下弟子,哪一个不沾到光?只是师侄你这掌门人却做不成了。”天门道人怒气更盛,大声道:“我这掌门人,做不做有甚么干系?只是泰山一派,说甚么也不能在我手中给人吞并。”玉玑子道:“你嘴上说得漂亮,心中却就是为了放不下掌门人的名位。”

  天门道人怒道:“你真道我是如此私心?”一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柄黑黝黝的铁铸短剑,大声道:“从此刻起,我这掌门人是不做了。你要做,你去做去!”

  众人见这柄短剑貌不惊人,但五岳剑派中年纪较长的,都知是泰山派创派祖师东灵道人的遗物,近三百年来代代相传,已成为泰山派掌门人的信物。

  玉玑子退了一步,冷笑道:“你倒舍得?”天门道人怒道:“为甚么舍不得?”玉玑子道:“既是如此,那就给我!”右手疾探,已抓住了天门道人的手中铁剑。天门道人全没料到他竟会真的取剑,一怔之下,铁剑已被玉玑子夺了过去。他不及细想,刷的一声,抽出了腰间长剑。

  玉玑子飞身退开,两条青影晃处,两名老道仗剑齐上,拦在天门道人面前,齐声喝道:“天门,你以下犯上,忘了本门的戒条么?”

  天门道人看这二人时,却是玉磬子、玉音子两个师叔。他气得全身发抖,叫道:“二位师叔,你们亲眼瞧见了,玉玑……玉玑师叔刚才干甚么来!”

  玉音子道:“我们确是亲眼瞧见了。你已把本派掌门人之位,传给了玉玑师兄,退位让贤,那也好得很啊。”玉磬子道:“玉玑师兄既是你师叔,眼下又是本派掌门人,你仗剑行凶,对他无礼,这是欺师灭祖、犯上作乱的大罪。”天门道人眼见两个师叔无理偏袒,反而指责自己的不是,怒不可遏,大声道:“我只是一时的气话,本派掌门人之位,岂能如此草草……草草传授,就算要让人,他……他……他妈的,我也决不能传给玉玑。”急怒之余,竟忍不住口出秽语。玉音子喝道:“你说这种话,配不配当掌门人?”

  泰山派人群中一名中年道人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本派掌门向来是俺师父,你们几位师叔祖在捣甚么鬼?”这中年道人法名建除,是天门道人的第二弟子。跟着又有一人站起来喝道:“天门师兄将掌门人之位交给了俺师父,这里嵩山绝顶数千对眼睛都见到了,数千对耳朵都听到了,难道是假的?天门师兄刚才说道:‘从此刻起,我这掌门人是不做了,你要做,你去做去!’你没听见吗?”说这话的是玉玑子的弟子。

  泰山派中一百几十人齐叫:“旧掌门退位,新掌门接位!旧掌门退位,新掌门接位!”天门道人是泰山派的长门弟子,他这一门声势本来最盛,但他五六个师叔暗中联手,突然同时跟他作对,泰山派来到嵩山的二百来人中,倒有一百六十余人和他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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