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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枯井底 污泥处(4)


  王语嫣坐在房中,听到包风二人和吐蕃众武士的声音,愁眉深锁,珠泪悄垂,一时打不定主意,是否该出来和包风二人相会。

  包不同向巴天石、朱丹臣一拱手,说道:“巴兄、朱兄来到西夏,是来瞧瞧热闹呢,还是别有所图?”巴天石笑道:“包风二位如何,我二人也就如何了。”包不同脸色一变,说道:“大理段公子也是来求亲么?”巴天石道:“正是。我家公子乃大理国皇太弟的世子,日后身登大位,在大理国南面为君,与西夏结为姻亲,正是门当户对。慕容公子一介白丁,人品虽佳,门第却是不称。”

  包不同脸色更是难看,道:“非也,非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家公子人中龙凤,岂是你家这个段呆子所能比拼?”风波恶冲进门来,说道:“三哥,何必多作这口舌之争?待来日金殿比试。大家施展手段便了。”包不同道:“非也,非也!金殿比试,那是公子爷他们的事;口舌之争,却是我哥儿们之事。”

  巴天石笑道:“口舌之争,包兄天下第一,古往今来,无人能及。小弟甘拜下风,这就认输别过。”一举手,与朱丹臣回入房中,说道:“朱贤弟,听那包不同说来,似乎公子爷还得参与一场甚么金殿比试。公子爷伤重未曾痊愈,他的武功又是时灵时不灵,并无把握,倘若比试之际六脉神剑施展不出,不但驸马做不成,还有性命之忧,那便如何是好?”朱丹臣也是束手无策。两人去找萧峰、虚竹商议。

  萧峰道:“这金殿比试,不知如何比试法?是单打独斗呢,还是许可部属出阵?倘若旁人也可参与角斗,那就不用担心了。”

  巴天石道:“正是。朱贤弟,咱们去瞧瞧陶尚书,把招婿、比试的诸般规矩打听明白,再作计较。”当下二人自去。

  萧峰、虚竹、段誉三人围坐饮酒,你一碗,我一碗,意兴甚豪。萧峰问起段誉学会六脉神剑的经过,想要授他一种运气的法门,得能任意运使真气。哪知道段誉对内功、外功全是一窍不通,岂能在旦夕之间学会?萧峰知道无法可施,只得摇了摇头,举碗大口喝酒。虚竹和段誉的酒量都远不及他,喝到五六碗烈酒时,段誉已经颓然醉倒,人事不知了。

  ***

  段誉待得朦朦胧胧的醒转,只见窗纸上树影扶疏,明月窥人,已是深夜。他心中一凛:“昨晚我和王姑娘没说完话,一不小心,掉入了水池,不知她可还有甚么话要跟我说?会不会又在外面等我?啊哟,不好,倘若她已等了半天,不耐烦起来,又回去安睡,岂不是误了大事?”急忙跳起,悄悄挨出房门,过了院子,正想去拔大门的门闩,忽听得身后有人低声道:“段公子,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段誉出其不意,吓了一跳,听那声音阴森森地似乎不怀好意,待要回头去看,突觉背心一紧,已被人一把抓住。段誉依稀辨明声音,问道:“是慕容公子么?”

  那人道:“不敢,正是区区,敢请段兄移驾一谈。”果然便是慕容复。段誉道:“慕容公子有命,敢不奉陪?请放手罢!”慕容复道:“放手倒也不必。”段誉突觉身子一轻,腾云驾雾般飞了上去,却是被慕容复抓住后心,提着跃上了屋顶。

  段誉若是张口呼叫,便能将萧峰、虚竹等惊醒,出来救援,但想:“我一叫之下,王姑娘也必听见了,她见我二人重起争斗,定然大大不快。她决不会怪她表哥,总是编派我的不是,我又何必惹她生气?”当下并不叫唤,任由慕容复提在手中,向外奔驰。

  其时虽是深夜,但中秋将届,月色澄明,只见慕容复脚下初时踏的是青石板街道,到后来已是黄土小径,小径两旁都是半青不黄的长草。

  慕容复奔得一会,突然停步,将段誉往地下重重一摔,砰的一声,段誉肩腰着地,摔得好不疼痛,心想:“此人貌似文雅,行为却颇野蛮。”哼哼唧唧的爬起身来,道:“慕容兄有话好说,何必动粗?”

  慕容复冷笑道:“昨晚你跟我表妹说甚么话来?”段誉脸上一红,嗫嚅道:“也……也没有甚么,只不过刚巧撞到,闲谈几句罢了。”慕容复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明人不做暗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又何必抵赖隐瞒?”段誉给他一激,不由得气往上冲,说道:“当然也不必瞒你,我跟王姑娘说,要来劝你一劝。”

  慕容复冷笑道:“你说要劝我道: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夫妇间情投意合,两心相悦。你又想说:我和西夏公主素不相识,既不知她是美是丑,是善是恶,旦夕相见,便成夫妻,那是大大的不妥,是不是?又说我若辜负了我表妹的美意,便为天下有情人齐声唾骂,为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卑鄙耻笑,是也不是?”

  他说一句,段誉吃一惊,待他说完,结结巴巴的道:“王……王姑娘都跟你说了?”慕容复道:“她怎会跟我说?”段誉道:“那么是你昨晚躲在一旁听见了?”慕容复冷笑道:“你骗得了这等不识世务的无知姑娘,可骗不了我。”段誉奇道:“我骗你甚么?”

  慕容复道:“事情再明白也没有了,你自己想做西夏驸马,怕我来争,便编好了一套说辞,想诱我上当。嘿嘿,慕容复不是三岁的小孩儿,难道会堕入你的彀中?你……你当真是在做清秋大梦。”段誉叹道:“我是一片好心,但盼王姑娘和你成婚,结成神仙眷属,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慕容复冷笑道:“多谢你的金口啦。大理段氏和姑苏慕容无亲无故,素无交情,你何必这般来善祷善颂?只要我给我表妹缠住了不得脱身,你便得其所哉,披红挂彩的去做西夏驸马了。”

  段誉怒道:“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我是大理王子,大理虽是小国,却也没将这个‘驸马’二字看得比天还大。慕容公子,我善言劝你,荣华富贵,转瞬成空,你就算做成了西夏驸马,再要做大燕皇帝,还不知要杀多少人?就算中原给你杀得血流成河,尸骨如山,你这大燕皇帝是否做得成,那也难说得很。”

  慕容复却不生气,只冷冷的道:“你满口子仁义道德,一肚皮却是蛇蝎心肠。”段誉急道:“你不相信我是一番好意,那也由你,总而言之,我不能让你娶西夏公主,我不能眼见王姑娘为你伤心断肠,自寻短见。”

  慕容复道:“你不许我娶?哈哈,你当真有这么大的能耐?我偏要娶,你便怎样?”段誉道:“我自当尽心竭力,阻你成事。我一个人无能为力,便请朋友们帮忙。”

  慕容复心中一凛,萧峰、虚竹二人的武功如何,他自是熟知,甚至段誉本人,当他施展六脉神剑之际,自己也万万抵敌不住,幸好他的剑法有时灵,有时不灵,未能得心应手,总算还可乘之以隙,当即微微抬头,高声说道:“表妹,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段誉又惊又喜,忙回头去看,但见遍地清光,却哪里有王语嫣的人影?他凝神张望,似乎对面树丛中有甚么东西一动,突然间背上一紧,又被慕容复抓住了穴道,身子又被他提了起来,才知上当,苦笑道:“你又来动蛮,再加谎言欺诈,实非君子之所为。”

  慕容复冷笑道:“对付你这等小人,又岂能用君子手段?”提着他向旁走去,想找个坑穴,将他一掌击死,便即就地掩埋,走了数丈,见到一口枯井,举手一掷,将他投了下去。段誉大叫:“啊哟!”已摔入井底。

  慕容复正待找几块大石压在井口之上,让他在里面活活饿死,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道:“表哥,你瞧见我了?要跟我说甚么话?啊哟,你把段公子怎么啦?”正是王语嫣。慕容复一呆,皱起了眉头,他向着段誉背后高声说话,意在引得他回头观看,以便拿他后心要穴,不料王语嫣真的便在附近。

  原来王语嫣这一晚愁思绵绵,难以安睡,倚窗望月,却将慕容复抓住段誉的情景都瞧在眼里,生怕两人争斗起来,慕容复不敌段誉的六脉神剑,当即追随在后,两人的一番争辩,句句都给她听见了。只觉段誉相劝慕容复的言语确是出于肺腑,慕容复却认定他别有用心。待得慕容复出言欺骗段誉,王语嫣还道他当真见到了自己,便即现身。

  王语嫣奔到井旁,俯身下望,叫道:“段公子,段公子!你有没有受伤?”段誉被摔下去时,头下脚上,脑袋撞在硬泥之上,已然晕去。王语嫣叫了几声,听不到回答,只道段誉已然跌死,想起他平素对自己的种种好处来,这一次又确是为着自己而送了性命,忍不住哭了出来,叫道:“段公子,你……你怎么……怎么就这样死了?”

  慕容复冷冷的道:“你对他果然是一往情深。”王语嫣哽咽道:“他好好相劝于你,听不听在你,又为甚么要杀了他?”慕容复道:“这人是我大对头,你没听他说,他要尽心竭力,阻我成事么?那日少室山上,他令我丧尽脸面,难以在江湖立足,这人我自然容他不得。”

  王语嫣道:“少室山的事情,确是他不对,我早已怪责过他了,他已自认不是。”慕容复冷笑道:“哼,哼!自认不是!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想把这梁子揭过去了么?我慕容复行走江湖,人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败在他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之下,你倒想想,我今后怎么做人?”

  王语嫣柔声道:“表哥,一时胜败,又何必常自挂怀在心?那日少室山斗剑,姑丈也已开导过你了,过去的事,再说作甚?”她不知段誉是否真的死了,探头井口,又叫道:“段公子,段公子!”仍是不闻应声。

  慕容复道:“你这么关心他,嫁了他也就是了,又何必假惺惺的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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