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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崖高人远(5)


  南海鳄神笑吟吟的转身,说道:“咱们南海一派,向来有个规矩,每一代都是单传,只能收一个徒儿。我那死了的徒儿‘小煞神’孙三霸,后脑骨远没你生得好,他学不到我一成本事,死得很好,一干二净,免得我亲手杀他,以便收你这个徒儿。”

  段誉不禁打了个寒噤,心想这人如此残忍毒辣,只见到有人资质较好,便要杀了自己徒儿,以便另换弟子,别说自己不愿学武,便是要学武功,也决计不肯拜这等人为师。但自己倘若拒绝,大祸便即临头,正当无计可施之际,南海鳄神忽然大喝:“你们鬼鬼祟祟的干甚么?都给我滚过来!”

  只见树丛之中钻出十几个人来,瑞婆婆、平婆婆、那使剑汉子都在其内。原来南海鳄神一上崖顶,段誉不能再掷石阻敌,这一干人便乘机攀了上来。

  这些人伏在树丛之中,虽都屏息不动,却那里逃得过南海鳄神的耳朵?他乍得段誉这等良材美质,心中高兴,一时倒也不发脾气,笑嘻嘻的向瑞婆婆等横了一眼,喝道:“你们上来干甚么?是来恭喜我老人家收了个好徒儿么?”

  瑞婆婆向木婉清一指,说道:“我们是来捉拿这小贱人,给伙伴们报仇。”

  南海鳄神怒道:“这小姑娘是我徒儿的老婆,谁敢拿她?他妈的,都给我滚开!”

  众人面面相觑,均感诧异。

  段誉大着胆子道:“我不能拜你为师。我早有了师父啦。”南海鳄神大怒,喝道:“你师父是谁?他的本领还大得过我么?”段誉道:“我师父的功夫,料想你半点也不会。这《周易》中的‘卦象’、‘系辞’,你懂么?这‘明夷’、‘未济’的道理,你倒说给我听听。”南海鳄神搔了搔头皮,甚么“卦象”、“系辞”,甚么“明夷”、“未济”,果然连听也没听见过,可不知是甚么神奇武功。

  段誉见他大有为难之色,又道:“看来这些高深的本事你都是不会的了。因此老英雄的一番好意,我只有心领了,下次我请师父来跟你较量较量,且看谁的本事大。倘若你胜过了我师父,我再拜你为师不迟。”

  南海鳄神怒道:“你师父是谁?我还怕了他不成?甚么时候比武?”

  段誉原是一时缓兵之计,没料到他竟会真的订约比武,正踌躇间,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尖锐悠长的铁哨声,越过数个山峰,破空而至。这哨声良久不绝,吹哨者胸中气息竟似无穷无尽、永远不需换气一般。崖上众人初听之时,也不过觉得哨声凄厉,刺人耳鼓,但越听越是惊异,相顾诧愕。

  南海鳄神拍了拍自己后脑,叫道:“老大在叫我,我没空跟你多说。你师父甚么时候跟我比武?在甚么地方?快说,快说!”

  段誉吞吞吐吐的道:“这个……我可不便代我师父订甚么约会。你一走,这些人便将我们二人杀了,我怎能……怎能去告知我师父?”说着向瑞婆婆等人一指。

  南海鳄神头也不回,左手反手伸出,已抓住那使剑汉子的胸口,身向左侧,右手五根手指揿住他头盖,左手右转,右手左转,双手交叉一扭,喀喇一声,将那汉子的脖子扭断了。那人脸朝背心,一颗脑袋软软垂将下来,他右手已将长剑拔出了一半,出手也算极快,但剑未出鞘,便已身死。

  这汉子先前与木婉清相斗,身子矫捷,曾挥剑击落她近身而发的毒箭,但在南海鳄神这犹似电闪的一扭之下,竟无半点施展余地,旁观众人无不吓得呆了。南海鳄神随手一抖,将他尸身掷在一旁。瑞婆婆手下三名大汉齐声虎吼,扑将上来。南海鳄神右足连踢三脚。三名大汉高高飞起,都摔入谷中去了。惨呼声从谷中传将上来,群山回响,段誉只听得全身寒毛直竖。瑞婆婆等无不吓得倒退。南海鳄神笑道:“喀喇一响,扭断了脖子,好玩,好玩。老子扭一个脖子不够,还要扭第二个。哪一个逃得慢的,老子便扭断他的脖子。”

  瑞婆婆、平婆婆等吓得魂飞魄散,飞快的奔到崖边,纷纷攀援而下。

  南海鳄神连声怪笑,向段誉道:“你师父有这本事吗?你拜我为师,我即刻教你这门本事。你老婆武功不错,她如不听你话,你喀喇一下,就扭断了她的脖子……”

  突然间铁哨声又作,这次却是叽叽、叽叽的声音短促,但仍是连续不绝。南海鳄神叫道:“来啦,来啦!你奶奶的,催得这么紧。”向段誉道:“你乖乖的等在这里,别走开。”急步奔出,往崖边纵身跳了下去。

  段誉又惊又喜:“他这一跳下去,可不是死了么?”奔到崖边看时,只见他正一纵一跃的往崖下直落,一堕数丈,便伸手在崖边一按,身子跃起,又堕数丈,过不多时,已在谷口的白云中隐没。

  段誉伸了伸舌头,回到木婉清身边,笑道:“幸亏姑娘有急智,将这大恶人骗倒了。”木婉清道:“甚么骗倒了?”段誉道:“这个……姑娘说第一个见到你面貌的男子,你便得……便得……”

  木婉清道:“谁骗人了?我立过毒誓,怎能不算?从今而后,你便是我的丈夫了。不过我不许你拜这恶人为师,学了他的本事来扭我脖子。”

  段誉一呆,说道:“这是危急中骗骗那恶人的,如何当得真?我怎能做姑娘的……姑娘的……那个丈夫?”木婉清扶着岩壁,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说道:“甚么?你不要我么?你嫌弃我,是不是?”

  段誉见她恼怒之极,忙道:“姑娘身子要紧,这一时戏言,如何放在心上?”木婉清跨前一步,“啪”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但腿上一软,站立不住,一交摔在他怀中。段誉忙伸手搂住。

  木婉清给他抱住了,想起他是自己丈夫,不禁全身一热,怒气便消了,说道:“快放开我。”

  段誉扶着木婉清坐倒,让她仍是靠在岩壁之上,心想:“她性子本已乖张古怪,重伤之后,只怕更是胡里胡涂。眼下只有顺着她些,她说甚么,我便答应甚么。这‘困’卦中不是说‘有言不信’吗?既然遇‘困’,也只好‘有言不信’了。否则的话,我既做大恶人的徒弟,又做这恶姑娘的丈夫,我段誉岂不也成了小恶人了?”想到此处,不禁暗暗好笑,便柔声慰道:“你别生气,我来找些甚么吃的。”

  木婉清道:“这高崖光秃秃地,有甚么可吃的?好在那些人都给吓走了。待我歇一歇,养足力气,背你下山。”段誉连连摇手,说道:“这个……这个……这万万不可,你路也走不动,怎么还能背我?”

  木婉清道:“你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肯负我。郎君,我木婉清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却也愿为自己丈夫舍了性命。”这几句话说来甚是坚决。

  段誉道:“多谢你啦,你养养神再说。以后你不要再戴面幕了,好不好?”木婉清道:“你叫我不戴,我便不戴。”说着拉下了面幕。

  段誉见到她清丽的容光,又是一呆,突然之间,腹中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由得“啊哟”一声,叫了出来。这阵疼痛便如一把小刀在肚腹中不住绞动,将他肠子一寸寸的割断。段誉双手按住肚子,额头汗珠便如黄豆般一粒粒渗出来。

  木婉清惊道:“你……你怎么啦?”段誉呻吟道:“这……这断肠散……断肠散……”木婉清道:“啊哟,你没服解药吗?”段誉道:“我服过了。”木婉清道:“只怕份量不够。”从他怀中取出瓷瓶,倒些解药给他服下,但见他仍是痛得死去活来,拉着他坐在自己身旁,安慰道:“现下好些了么?”段誉只痛得眼前一片昏黑,呻吟道:“越来越痛……越痛了。这解药只怕是假……假的。”

  木婉清怒道:“这司空玄使假药害人,待会咱们去把神农帮杀个干干净净。”段誉道:“咱们……咱们给他的也是……也是假药。司空玄以直报怨,倒也……倒也怪他不得。”

  木婉清怒道:“甚么怪他不得?咱们给他假药不打紧,他怎么能给咱们假药?”用袖子给他抹了抹汗,见他脸色惨白,不由得一阵心酸,垂下泪来,呜咽道:“你……你不能就此死了!”将右颊凑过去贴住他左颊,颤声道:“郎……郎君,你可别死!”

  段誉的上身给她搂着,他一生之中,从未如此亲近过一个青年女子,脸上贴的是嫩颊柔腻,耳中听到的是“郎君、郎君”的娇呼,鼻中闻到的是她身上的幽香细细,如何不令他神魂飘荡?便在此时,腹中的疼痛恰好也渐渐止歇了。原来司空玄所给的并非假药,只是这断肠散实是霸道之极的毒药,此时发作之期渐近,虽然服了解药后毒性渐渐消除,腹中却难免一阵阵时歇时作的剧痛。这情形司空玄自然知晓,只是当时不敢明言,生怕惹恼了灵鹫宫的圣使。

  木婉清听他不再呻吟,问道:“现下痛得好些了么?”段誉道:“好一些了。不过……不过……”木婉清道:“不过怎样?”段誉道:“如果你离开了我,只怕又要痛起来。”木婉清脸上一红,推开他的身子,嗔道:“原来你是假装的。”

  段誉登时羞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但腹中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又呻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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