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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驱驴有术居奇货 除恶无方从佳人(8)


  文泰来虎目圆睁,眼光不离凝碧剑的剑尖。卫春华双钩钩头已被削断,但仍紧紧握在手中,全身便如是一张拉满了的弓一般。骆冰腕底扣着三柄飞刀,眼光跟着张召重的后心滴溜溜地打转。

  李沅芷又再睁开眼来,忽然轻轻惊呼,向东一指。余鱼同转头望去,只见面前出现了一片奇景:远处一座碧绿的大湖,水波清漪,湖旁白塔高耸,屋宇栉比,竟是一座大城。余鱼同一惊跳起,但随即想到这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景色虽奇,却尽是虚幻。其余各人凝神观战,都没见到。

  李沅芷道:“那是甚么啊?咱们回到了杭州吗?”余鱼同低声道:“那是太阳光反射出来的幻象。你闭上眼养一会儿神吧。”李沅芷道:“不,这宝塔是杭州雷峰塔。我跟爹爹去玩过的。爹爹呢?我要爹爹。”余鱼同允她婚事,本极勉强,只是为了要给恩师报仇,一切全顾不到了,这时见她身受重伤,神智模糊,怜惜之念不禁油然而生,轻轻拍着她手背道:“咱们这就动身回去,我跟你去见你爹爹。”

  李沅芷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忽问:“你是谁?”余鱼同见她双目直视,脸上没一点血色,害怕起来,答道:“我是你余师哥,咱俩今儿定了亲啊。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李沅芷垂下泪来,叫道:“你心里是不喜欢我的,我知道。你快带我见爹爹去,我要死啦。”眼望远处幻象,道:“那是西湖,我爹爹在西湖边上做提督,他……他……你认识他么?”

  余鱼同心里一阵酸楚,想起她数次救援之德,一片痴情,自己却对她不加理睬,要是她伤重而死,如何是好?一时忘情,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低声道:“我心里是真正爱你的,你不会死。”李沅芷叹了口气。余鱼同道:“快说:‘我不会死!’”李沅芷胸口一阵剧痛,又晕了过去。张召重这一掌劲力凌厉,她断臂之外,胸口更受震伤。

  这时张召重和陈家洛翻翻滚滚,已拆了一百余招。初时陈家洛的“百花错拳”变招倏出,张召重又在强敌环伺之下,不免气馁,手中虽有兵刃,却也不敢莽进,一面要解拆对方古怪繁复、不成章法的拳术,一面要找寻空隙,想一举将他擒住,再见陆菲青、骆冰、霍青桐等人手中似都扣着暗器,于是更加严守门户,不敢露出丝毫空隙,以防旁人暗袭,这样一分神,双方打成了平手。再拆数招,张召重心想:“再耗下去,是何了局?就算胜了这姓陈的小子,他们和我车轮大战,打不死我,也把我拖得累死。”这时对“百花错拳”的格局已大致摸熟,即使对方突使怪招,也可应付得了,胆子一壮,剑法忽变。

  他柔云剑术施展开来,连绵不断,记记都是进手招数,登时攻守易势,陈家洛连连倒退。倏地张召重一招“耿耿银河”,凝碧剑一剑横削,随即千头万绪般乱点下来,真若天上繁星一般。陈家洛眼见无法招架,忽地跳出圈子,要避开他这番招招相连的攻势,再行回击。卫春华和章进齐向张召重扑去。

  凝碧剑“耿耿银河”招术尚未使完,张召重更不停手,飕飕两剑,卫章两人均已带伤。文泰来猛喝一声,挺刀正要纵前,陈家洛已掠过他身边,轻轻两掌,打向张召重面门。这两掌看来全不使力,但部位恰到好处,他不论低头躲避还是回剑招架,都已不及,只听声音清脆,拍拍两下耳光。张召重又惊又怒,提剑退出三步,瞋目怒视。

  众人明见陈家洛已落下风,忽然轻描淡写的上去拍了两记耳光,都是大为惊奇。卫章两人乘机退下,好在受伤均不甚重,骆冰和心砚分别给他们包扎。

  陈家洛对余鱼同道:“十四弟,烦你给我吹一曲笛子。”余鱼同脸一红,忙将李沅芷放在地下,横笛口边,问道:“吹甚么?”陈家洛微一沉吟,道:“霸王虽勇,终当命丧乌江,你吹《十面埋伏》吧!”余鱼同不明他的用意,但总舵主有命,当下奋起精神,吹了起来。金笛比竹笛的音色本更激越,这曲子尤其昂扬,一开头就隐隐传出兵甲金戈之音。

  陈家洛双掌一错,说道:“上来吧!”身子一转,虚踢一脚,犹如舞蹈一般。张召重见他后心露出空隙,遇上了这良机,手下哪里还肯容情,长剑直刺。

  众人惊呼声中,陈家洛忽地转身,左手已牵住张召重的辫尾,配合着余鱼同笛中节拍,把辫子在凝碧剑上一拉,一条油光漆黑的大辫登时割断。陈家洛右手拍的一掌,张召重肩头又中。他连挨三掌,虽然掌力不重,并未受伤,然而凭自己武功,非但没能让过,而且竟没看出对方使的是何手法,辫子被截,更是奇耻,但他究是内家高手,虽败不乱,又再倒退数步,凝神待敌。

  陈家洛合着曲子节拍,缓步前攻,趋退转合,潇洒异常。霍青桐大喜,对香香公主道:“你瞧,这就是他在山洞里学的武功。”香香公主拍手笑道:“这模样真好看。”陈家洛伸手拍出,张召重举剑挡开,反手一撩,两人又斗在一起。张召重凝剑严守,只要对方稍近,立即快如闪电般还击数下,击刺之后,随即收剑防御。

  陈正德对袁士霄道:“袁大哥,我今日才当真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你徒儿已是如此,做兄弟的跟你可实在相差太远了。”袁士霄沉吟不语,心中大惑不解,陈家洛这套功夫非但不是他所授,而且武林中从所未见。他见多识广,可算得举国一人,却浑不知陈家洛所使拳法是何家数,看来与任何流派门户都不相近。他隔了一会,才道:“不是我教的,我也教不出来。”天山双鹰知他生平不打诳语,这并非自谦之辞,都是暗暗称奇。

  余鱼同越吹越急,只听笛中铁骑奔腾,金鼓齐鸣,一片横戈跃马之声。陈家洛的拳法初时还感生疏滞涩,这时越来越顺,到后来犹如行云流水,进退趋止,莫不中节,打到一百余招之后,张召重全身大汗淋漓,衣服湿透。忽然间笛声突然拔高,犹如一个流星飞入半空,轻轻一爆,满天花雨,笛声紧处,张召重一声急叫,右腕已被双指点中,宝剑脱手。陈家洛随手两掌,打在他背心之上,纵声长笑,垂手退开。这两掌可是含劲蓄力,厉害异常。张召重低下了头,脚步踉跄,就如喝醉酒一般。

  章进口中咒骂,想奔上去给他一棒,被骆冰拉住。只见张召重又走了几步,终于站立不稳,扑地倒了。群雄大喜,徐天宏和心砚上去按住缚了。张召重脸色惨白,毫不抵抗。

  余鱼同放下笛子,忙看李沅芷时,见她昏迷未醒,甚是着急。陈家洛道:“师父,陆老前辈,咱们拿这恶贼怎么办?”余鱼同咬牙切齿的说道:“拿去喂狼,他下毒手害死我师父,现今又……又……”袁士霄道:“好,拿去喂狼!咱们正要去瞧瞧那批饿狼怎样了。”众人觉得这奸贼作恶多端,如此处决,正是罪有应得。

  陆菲青将李沅芷断臂上的骨骼对正了,用布条紧紧缚住。袁士霄又拿一颗参雪丸给她服下,搭了她脉搏,对余鱼同道:“放心,你老婆死不了。”骆冰低声笑道:“你抱着她,她就好得快些。”

  众人向围住狼群的沙城进发,无不兴高采烈。途中袁士霄问起陈家洛的拳法来历,陈家洛详细禀告了。袁士霄喜道:“这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奇缘。”

  数日后,众人来到沙城,上了城墙向内望去,只见群狼已将驼马吃完,正在争夺已死同类的尸体,猛扑狂咬,惨厉异常,饶是群雄心豪胆壮,也不觉吃惊。香香公主不忍多看,走下城墙去自和看守的回人说话。

  余鱼同把张召重提到城墙墙头,暗暗祷祝:“恩师在天之灵,你的朋友们与弟子今日给你报仇雪恨。”从徐天宏手里接过单刀,割断缚住张召重手足的绳索,左腿横扫,把他踢落。群狼不等他着地,已跃在半空抢夺。

  张召重被陈家洛打中两掌,受伤不轻,仗着内功深湛,经过数日来的休养,已好了大半。他被推入狼城,早已不存生还之想,但临死也得竭力挣扎一番,双腿将要着地,四周七八头饿狼扑了上来,他红着双眼,两手伸出,分别抓住一头饿狼的项颈,横扫了一个圈子,登时把群狼逼退数步。他慢慢退到墙边,后心贴墙,负隅拚斗,抓住两头恶狼,依着武当双锤的路子使了开来,呼呼风响,群狼一时倒也难以逼近。

  群雄知他必死,虽恨他奸恶,但陈家洛、骆冰等心肠较软,不忍卒睹,走下城墙。

  陆菲青双目含泪,又是怜悯,又是痛恨,见张召重使到二十四招“破金锤”时,一头饿狼扑将上来,向他腿上咬去,张召重一缩腿,狼牙撕下了他裤子上长长一条布片。陆菲青脑海中突然涌现了三十余年前旧事:那一日他和张召重两人瞒了师父,偷偷到山下买糖吃,师弟摔了一交,裤子在山石上勾破了。

  张召重爱惜裤子,又怕师父责骂,大哭起来。他一路安慰,回山之后,立即取针线给师弟缝补破裤。又想到这套“破金锤”锤法也是自己亲自点拨的。当年张召重聪明颖悟,学艺勤奋,师兄弟间情如手足,不料他后来贪图富贵,竟然愈陷愈深。眼见到师弟如此惨状,不禁泪如雨下,心想:“他虽罪孽深重,我还是要再给他一条自新之路,重做好人。”叫道:“师弟,我来救你!”涌身一跃,跳入了狼城。

  众人大吃一惊,只见他脚未着地,白龙剑已舞成一团剑花,群狼纷纷倒退,他站到张召重身旁,说道:“师弟,别怕。”张召重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忽地将手中两狼猛力掷入狼群,和身扑上,双手抱住了他,叫道:“反正是死了,多一个人陪陪也好。”

  陆菲青出其不意,白龙剑落地,双臂被他紧紧抱住,犹如一个钢圈套住了一般,忙运力挣扎,但张召重兽性大发,决意和他同归于尽,拚死抱住,哪里挣扎得开?群狼见这两人在地下翻滚,猛扑上来撕咬。师兄弟各运内家功力,要把对方翻在上面,好让他先膏狼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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