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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烟腾火炽走豪侠 粉腻脂香羁至尊(7)


  无尘伸掌在桌上一拍,喝道:“大丈夫死生有命,你不吃我吃!哪一位有胆子跟我一起吃?”说罢拿起筷子,在猫儿吃过的菜中挟了两筷,送入口中,大嚼起来。群雄纷纷落座,叫道:“死就死,有甚么要紧?”喝酒吃菜,踊跃异常。乾隆见这批亡命徒大吃毒菜,不禁愕然,不知他们是何用意。

  不一会,群雄风卷残云,把饭菜吃了个干净,居然一点没事。原来他们先给猫儿喂了毒药,菜中却并没有毒药。这一来,乾隆一席到口的酒菜固然吃不到,还给人奚落了一场。

  原来那日群雄在余杭舟中商议,文泰来虽已救出,乾隆却决不肯甘休,如何善后,实非容易。无尘献议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去将乾隆捉了来,迫他答应不得再跟红花会为难。群雄个个心雄胆壮,齐声赞好,当下重回杭州,恰逢西湖中正在选花国状元,便将乾隆诱入玉如意的院子擒获。

  群雄痛恨乾隆捕捉文泰来,刀砍棍打,弄得遍体鳞伤,而骆冰受伤、周仲英丧子、余鱼同命危,何尝不均是由此而起?依着常氏双侠和蒋四根等一干人,便要将乾隆一刀杀却,至不济也要痛打一顿,以出心中恶气。但陈家洛和徐天宏等以大局为重,终于劝服了他们,才这般折辱他一番。这一来是报仇,二来是先杀他个下马威,等陈家洛和他商谈大事时,好教他容易就范。

  ***

  乾隆整整挨了两天饿,杭州官场却已闹得天翻地覆。皇上失踪的消息虽没张扬出去,全城却已几乎抄了个遍。杭州通往外县的各处水陆口子都由重兵把守,不许一人进出。城里城外,两天内捕捉了几千名“疑匪”,各处监狱都塞满了。地方官府固是十分惶急,一面又乘机把富商大贾捉了许多,关在狱里,勒索重金,料来这是“忠君爱国”的大事,日后谁都不会追究。

  皇帝希奇古怪的失踪,福康安、李可秀、白振以及一些得知消息的护驾大臣,这两日中真如热锅上蚂蚁,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料想必是红花会犯驾,出事后立时大举在各处搜查,哪知全城红花会人众早已隐匿的隐匿,出城的出城,一个也没抓到。

  第三天清晨,福康安又召集众人在抚署会商。人人愁眉苦脸,束手无策,计议要不要急报皇太后。可是这一报上去,后果之糟,谁都不敢设想。

  正自踌躇不决,忽然御前侍卫瑞大林脸色苍白,急奔前来,在白振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白振脸色一变,立即站起,道:“有这等事?”福康安忙问情由。瑞大林道:“在皇上寝殿外守卫的六名侍卫,忽然都给人杀死了。”福康安并不吃惊,反而暗喜,道:“咱们去看看,这事必与皇上失踪有关。说不定反可找到些头绪。”

  众人走向乾隆设在抚署里的寝殿。瑞大林把门一推,迎鼻一阵血腥气扑了过来,只见地板上东倒西歪的躺着六具尸体,有的眼睛凸出,有的胸口洞穿,死状可怖。乾隆睡觉之时,向有六名侍卫在寝殿外守夜,皇帝虽然失踪,轮值侍卫仍然照常值班,哪知六人全在夜中被杀。白振道:“这六位兄弟都非庸手,怎么不声不响的就给人干掉了?”各人目瞪口呆,谁都猜想不透。

  白振察看尸体,细究死因,见有的是被重手法震毙,有的是被剑削去了半边脑袋。那六人的兵器有的在鞘中还未拔出,想来刺客行动迅速,侍卫不及御敌呼援,都已一一被杀。白振皱眉道:“这室中容不下多人斗殴,刺客最多不过两三人。他们一举就害死六位弟兄,下手毒辣爽利,武功实在高明之极。”

  李可秀道:“皇上既已被他们请去,又何必来杀这六名侍卫?看来昨晚的刺客和劫持皇上之人并非一路。”福康安道:“不错!刺客也是谋叛行刺,哪知皇上却不在这里。”白振道:“两位所料甚是。如杀侍卫的是红花会人物,那么皇上是落在别人手中了。可是除了红花会,又有谁如此大胆,敢做这般大逆不道之事?要是劫持皇上的是红花会,此外哪里又有这等武功高强之人?”红花会人众已难对付,突然又现强敌,不禁心寒。再俯身察看,忽见尸体胸口有犬爪抓伤和利齿咬伤的痕迹,心念一动,忙请李可秀差人去找猎犬。

  过了一个多时辰,差役带了三名猎户和六头猎犬进来。李可秀已调集了两千名兵丁,整装待发,白振命猎户带领猎犬在尸体旁嗅了一阵,追索出去。

  猎犬带领众人直奔湖滨,到了西湖边上,向春湖中狂吠。白振暗暗点头,知道刺客带了犬来,打死侍卫后,命犬带路,追寻皇帝。

  猎犬吠了一会,沿湖乱跑乱窜一阵,找到了踪迹,沿湖奔去,湖畔泥湿,果然有人犬的足印。猎犬奔到乾隆上岸处,折回城内。城内人多,气息混杂,猎犬慢了下来,边嗅边走,直向玉如意的妓院奔了进去。

  妓院中本来有兵把守,这时却已不见。众人走进院子,只见庭院室内,又死了两名侍卫和十多名官兵。刺客下手狠辣,没留下一个活口,有的兵卒是咽喉被狗咬断而死。白振看死者身材和伤口部位,心想恶狗躯体庞大,若非关外巨獒,便是西北豺狼和犬的混种,难道刺客是从关外或西北塞外而来?

  六只猎犬在玉如意卧室中转了几个圈子,忽在地板上乱抓乱爬。白振细看地板,并无异状,但猎犬仍不住抓吠,便命兵卒用刀撬起地板,下面是块石板。白振急道:“快撬!”兵卒把石板撬开,露出一个大洞,猎犬当即钻了下去。李可秀和白振见下面是条地道,这才恍然大悟,成千兵将在妓院四周和屋顶守卫,而皇帝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原来刺客是从地道里逃出的,不禁暗叫惭愧,率领兵卒追了下去。

  注:

  日人稻叶君山《清朝全史》云:“乾隆御制诗至十余万首,所作之多,为陆放翁所不及。常夸其博雅,每一诗成,使儒臣解释,不能即答者,许其归家涉猎。往往有翻阅万卷而不得其解者,帝乃举其出处,以为笑乐。”其实乾隆之诗所以难解,非在渊博,而在杜撰,常以一字代替数语,群臣势必瞠目无所对,非拜伏赞叹不可。

  周作人《杂谈旧小说》一文谈到《绿野仙踪》时说:“冷于冰遇着一个私塾教书的老头子,有很好的滑稽和讽刺……这老儒给他讲解两句诗,却幸而完全没有忘记:‘媳钗俏矣儿书废,哥罐闻焉嫂棒伤。’这里有意思的事,乃是讽刺乾隆皇帝的。我们看他题在知不足斋丛书前头的‘知不足斋何不足,渴于书籍是贤乎’,和在西山碧云寺的御碑上的‘香山适才游白杜,越岭便以主碧云’比较起来,实在好不了多少。书里的描写可以说是挖苦透了,不晓得那时何以没有卷进文字狱里去的,或者由于告发的不易措施,因为此外没有确实的证据,假如直说这‘哥罐’的诗是模拟圣制的,恐怕说的人就要先戴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吧。”

  书中“媳钗”两句系咏花,媳妇钗花于须,儿子视俏容而废攻书;兄长插花于罐而闻,嫂子为防微杜渐,以棒击罐而破之。该书成于乾隆二十九年,其时御制诗流传天下,周说颇有见地。

  乾隆第五次南巡至海宁,仍驻陈氏安澜园,有诗云:“安澜易旧名,重驻跸之清……石径虽诘曲,步来哪用寻?无花不具野,有竹与之深”云云。又乾隆在海宁半夜中闻潮声雷动,有“睡醒”一律:“睡醒恰三更,喧闻万马声。潮来势如此,海宴念徒萦。微禹乏良策,伤文多愧情。明当陟尖峤,广益竭吾诫。”诗中之“文”字,或系指汉文帝(?)“尖峤”当指海宁之尖山,乾隆翌日拟往巡游。但山字平声,碍于平平平仄仄,无奈改用“尖峤”,盖“峤”字可平可仄也。作者恭拟御制两句:“疑为因玉召,忽上峤之高”,玉者玉皇大帝也,玉如意也,似高不失为乾隆诗体。

  乾隆在海宁督修海塘及观潮,作诗极多,有句云:“今日海塘殊昔塘,补偏而已策无良,北坍南涨嗟烧草,水占田区竟变桑。”海宁有柴塘,力不足以御怒潮,“烧草”或系指“柴”,乃乾隆杜撰之典,儒臣难解矣。“变桑”当指沧海变桑田,“策无良”意为无良策。又有句云:“伍胥文种诚司是,之二人前更属谁?”相传伍子胥、文种为海宁潮神,乾隆以海潮汹涌,自古已然,于伍文二人之前又属谁管?数年后再到海宁观潮,和前诗云:“设非之二人司是,如是雄威更合谁?”又海宁观潮诗有句云:“当前也觉有奇讶,闹后本来无事仍。”意谓海潮涌来之时,也觉十分诧异,但潮水大闹一场之后,仍然无事,“无事仍”者,“仍无事”也。

  乾隆诗才虽别具一格,但督修海塘,全力以赴,实令人心感,其在陈氏安澜园有句云:“急愁塘与堰,懒听管和弦。”勤政爱民,似亦非虚言。

  乾隆喜用“之”、“而”、“以”、“和”、“与”等虚字以凑诗中字数。陈世倌告老还乡时,乾隆有送行诗云:“夙夜勤劳言行醇,多年黄阁赞丝纶。陈情无那俞孔纬,食禄应教列郑均。自是江湖忧未忘,原非桑梓隐而沦。老成归告能无惜?皇祖朝臣有几人?”又登海宁“观湘楼”诗云:“南坍与北涨,幻若谷和陵。江尚岸之近,楼如舫以乘。”意谓江水离岸尚近,登楼有如乘舫。设删去虚字而成四言诗:“南坍北涨,幻若谷嶂。江岸登楼,宛如乘舫。”其意一也,可见其诗中虚字往往多余。其题董邦达《西湖四十景》有句云:“贤守风流白与苏”。作者拟御制西湖即兴:“才诗或让苏和白,佳曲应超李与王”,试为乾隆儒臣解之:朕才子之诗,或稍不及苏东坡和白乐天,未有定论,然玉如意佳人之曲,歌喉当胜李夫人、琵琶应超王昭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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