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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虎穴轻身开铁铐 狮峰重气掷金针(5)


  铁琵琶韩文冲那日追马中伏,被扣了起来。这天上午,被人带到另一间小室中监禁,自忖这番落入红花会之手,只怕再无幸免,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隔室有人大叫大骂,一听声音,竟是总镖头王维扬,但听他大骂张召重后生小子,目中无人。韩文冲大为奇怪,正待叫问,室门开处,进来两人,说道:“请韩大爷到厅上说话。”

  进得厅来,见左边椅上坐着三人,上首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其次一人白须飘然,一人身材矮小,都是在甘凉道上见过的。韩文冲羞愧无已,一言不发,作了一揖,坐在椅上。

  陈家洛道:“韩大哥,咱们在甘肃一会,不料今日又在此地相遇。哈哈,可说是十分有缘了。”韩文冲隔了半晌,道:“在下那时答应从此封刀归隐,可是王总镖头非要我走这一趟镖不可。一则是却不过朋友之情,再则知道这是公子府上的珍宝,想来公子不会责怪,所以……”徐天宏厉声道:“韩朋友,咱们在江湖上讲究的是信义两字,你言而无信,自己瞧着怎么办?”韩文冲一横心,答道:“我既落入你们之手,还有甚么说的,要杀要剐……”

  陈家洛道:“韩大哥,快别这样说。王总镖头这一次可给张召重欺侮得狠了。这姓张的狐假虎威!王老英雄威震河朔,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侮辱,说甚么也要斗一斗这火手判官。咱们武林一脉,大家都很气愤,何况王总镖头还保了舍下的镖,兄弟可不能袖手不理。韩大哥跟张召重交情怎样?”韩文冲道:“在北京见过几次,咱们贵贱有别,他又自恃武功高强,不大瞧得起我们,谈不上甚么交情。”陈家洛道:“照啊,你看看这信。”把王维扬所写那信递给他看。

  韩文冲本想总镖头向来敬畏官府,绝不致和张召重翻脸,只是他成名已久,性子刚烈,张召重当真仗势欺人,这口气也是咽不下去,刚才亲耳听得他破口大骂,又见这信,认得是王维扬的笔迹,再不怀疑,说道:“既然如此,我想见总镖头,商量一下对付的方策。”陈家洛道:“现在时候不早,这信想请韩大哥先送去给张召重,回来再见王老英雄如何?”他虽是商量的口吻,韩文冲也只得答应。

  陈家洛高声叫道:“十二哥,你出来。”石双英从内堂出来,陈家洛给他与韩文冲引见了,道:“这位石兄弟陪你去见张召重。韩大哥,你不明白张召重如何削了王老英雄的面子,这事说来话长,现在不及细谈。见了张召重后,你可说这位石兄弟是贵局镖师,一切由他来说。”韩文冲疑心又起,踌躇不应。陈家洛道:“韩大哥觉得有甚么不对么?”韩文冲忙道:“没有,我遵照公子吩咐就是。”

  徐天宏知他怀疑,只怕坏事,说道:“请等片刻。”转身入内,拿了一壶酒一只酒杯出来,斟了酒,送到韩文冲面前,说道:“刚才小弟言语多有冲撞,这里给韩大哥赔罪,请干此杯,就算不再见怪。”韩文冲道:“好说,好说。”举杯一饮而尽,说道:“陈公子,我去了。”陈家洛拱拱手道:“偏劳了。”韩文冲拿了信,转身下堂。徐天宏突然惊道:“啊哟,不好了!韩大哥,我弄错啦,刚才那杯酒里有毒。”

  众人全都吃了一惊,韩文冲脸上变色,转过头来。徐天宏道:“真是对不起,这酒里下了毒,本来是浸暗器用的,下人不知道拿了给我。刚才我一闻气味才知道。韩大哥已喝了一杯,糟糕,糟糕,快拿解药来。”一名庄丁道:“解药在东城宅子里。”徐天宏骂道:“胡涂东西,快骑马去拿。”那庄丁答应了出去。徐天宏对韩文冲道:“小弟疏忽,实在该死。请韩大哥先送这信去,只要一切听我们石兄弟的话行事,回来吃了解药,一点没事。”韩文冲知道他是故意下毒,逼自己就范,如果遵照红花会吩咐,回来就有解药可服,否则这条命就算送了,向徐天宏狠狠瞪了一眼,一语不发,转身就走。石双英跟了出去。

  等两人走出,周仲英皱眉道:“我瞧韩文冲为人也不是极坏,宏儿你下毒这一着,做得太不光明。”徐天宏笑道:“义父,这酒里没有毒。”周仲英道:“没有毒?”徐天宏道:“是呀!”随手倒了杯酒喝下,笑道:“我怕他在张召重面前坏咱们的事,所以吓吓他,回头再给他喝一杯酒,他就当没事了。”众人大笑不已。

  ***

  张召重接到陈家洛复信,约他在葛岭比武,心头怒气渐平,他和陈家洛交过几次手,知道十九可以取胜,一雪昨日之耻,他正坐在文泰来身旁监视,牢门开处,进来一名亲兵,说道:“张大人,有客。”递上一张名帖。张召重一看,大红帖子上写的是“威震河朔王维扬顿首”九字,登时有气:“拜客名帖之上,哪有把自己外号也写上之理?”对那亲兵道:“你去对客人说,我有公务在身,不能见客。请他留下地址,改日再拜。”那亲兵去了一会,又道:“客人不肯走,有封信在这里。”张召重拆开一看,又是生气,又是纳罕,心想自己和这老头儿素无纠葛,为甚么约我比武?对亲兵道:“你对李军门说,我要会客,请他派人来替我看守。”

  等看守文泰来的四名侍卫来到,张召重换上长袍,来到客厅。他认识韩文冲,举手招呼,说道:“王总镖头没来么?”韩文冲道:“张大人,我给你引见,这是咱们镖局子的石镖头。王总镖头有几句话要他对你说。”张召重把王维扬那信在桌上一掷,说道:“王总镖头的威名我是久仰的了。我和他素来没有牵连,怎说得上‘欺人太甚’四个字?恐怕其中有甚么误会,倒要请两位指教。”

  石双英冷冷的道:“王总镖头是武林领袖。武林中出了败类,不管和他有没有牵连,他都得伸手管上一管。否则叫甚么威震河朔呢?”张召重大怒,站起身来,说道:“王维扬说我是武林败类?”石双英板起一张满是疤痕的脸,一言不发,给他来个默认。张召重怒气更炽,说道:“我甚么地方丢了武林的脸,倒要领教。”

  石双英道:“王总镖头有几件事要问张大人。第一件,咱们学武之人,不论哪一家哪一派,最痛恨的是欺尊灭长。张大人是武当派高手,听说不但和同门师兄翻了脸,还想贪功去捉拿师兄,可有这件事?”张召重怒道:“我们师兄弟的事,用不着外人来管。”

  石双英道:“第二件,咱们在江湖上混,不论白道黑道,官府绿林,讲究的是信义为先。你和红花会无冤无仇,为了升官发财,去捉拿奔雷手文泰来,欺骗铁胆庄的小孩,将他害死。你问心可安?”张召重大怒,说道:“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跟你们镇远镖局又有甚么干系?”石双英道:“你打不过红花会,自己逃走,也就是了,何以陷害别人,施用金蝉脱壳之计,叫镇远镖局顶缸,害得我们死伤了不少镖头伙计?”

  张召重和韩文冲都怦然心动:“原来王维扬最气不过的是这件事。”甘凉道上镇远镖局阎世章、戴永明等人被杀,钱正伦伤手之事,韩文冲都是知道的,这时忍不住接口道:“张大人这件事你确是做得不对,也难怪王总镖头生气。”石双英冷冷的道:“其余的事我们也不问了,这三件事你说怎么办?”说着双目一翻,凛然生威。

  张召重被他如审犯人般问了一通,再也按捺不住,抢上一步,叫道:“好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到太岁头上动土!”当场就要动武。

  石双英站起身来,退后一步,说道:“怎么?威震河朔找你比武,你怕了不敢,想和我动手是不是?”

  张召重喝道:“谁说不敢?他要今天午时在狮子峰分个高下,不去的不是好汉。”石双英道:“你要是不去,今后也别想在武林混了。王总镖头说,你如果还有一点骨气,那么就一个人去,我们镖局子里决不会有第二个人在场。倘若你惊动官府,调兵遣将,我们是老百姓,可不敢奉陪。”张召重道:“王维扬浪得虚名,这糟老头子难道我还怕他,用得着甚么帮手?”石双英道:“我们王总镖头不善说话,待会相见,是拳脚刀枪上见功夫。你要张口骂人,不妨现在骂个痛快。”张召重是个拙于言辞之人,给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石双英道:“好,就这样,怕你还得腾点功夫出来操练一下武艺,料理一些后事。”

  张召重双眼冒火,反手一掌,快如闪电。石双英身子急闪,竟没避开,给他打中左肩,跌出数步。张召重出手迅捷已极,一掌把石双英打跌,跟着纵了过去,左拳猛击他胸膛。石双英施展太极拳中的“揽雀尾”,将他这一拳粘至门外。张召重见他也是内家功夫,怔了一怔。就在这一瞬之间,石双英又退出数步,喝道:“好,你不敢会王总镖头,那么咱们就在这里见过高下。”双掌一错,只觉右臂隐隐酸麻,几乎提不起来。张召重喝道:“你不是我对手。你去对王维扬说,我午时准到。”石双英冷笑一声,转身就走,韩文冲跟了出去。

  当两人口角相争之时,韩文冲总是惦记自己服了毒酒,只觉混身上下满不舒服,只盼石双英快些说完,好回去服药解毒,等到两人动手,他已急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好容易赶回孤山马宅,石双英道:“他答应午时准到。”韩文冲似乎腹痛如绞,坐倒在椅。徐天宏倒了杯酒,说道:“这是解药,韩大哥喝吧。”韩文冲忙伸手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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