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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千军岳峙围千顷 万马潮汹动万乘(7)


  走了数丈,甬道似又到了尽头。章进骂道:“王八羔子,这么多机关!”待赶到尽头,原来甬道忽然转了个弯。群雄转过弯来,眼前是扇小门。章进一棒撞去,小门应手而开,突然眼前一亮,门后是一间小室,室中明晃晃的点着数枝巨烛,中间椅上一人按剑独坐。

  仇人相见,分外眼明,正是火手判官张召重。

  张召重身后是张床,骆冰看得明白,床上睡着的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丈夫。文泰来听得脚步响,回头一看,见爱妻奔了进来,宛如梦中。他手脚上都是铐镣,移动不得,只“啊”了一声。骆冰三把飞刀朝张召重飞去,也不理他如何迎战躲避,直向床前扑去。张召重左手自右向左一横,将三把飞刀都抄在手中,右手在坐椅的机括上一按,一张铁网突然从空降下,将文泰来一张床恰恰罩在里面,夫妻两人眼睁睁的无法亲近。

  陈家洛叫道:“大伙儿齐上,先结果这奸贼。”语声未毕,腕底匕首一翻,猱身直上,当胸向他刺去。无尘、赵半山、周仲英都知张召重武功高强,这时事在紧急,也谈不上单打独斗的好汉行径,三人各出兵器,把他围在垓心。

  火手判官凝神接战,和四人拆了数招,百忙中凝碧剑还递出招去。陈家洛将匕首往怀里一揣,双手施开擒拿法,直扑张召重的前胸。他想敌人攻势自有无尘等人代他接住,双掌有攻无守,连环进击。张召重武艺再高,怎抵得住这四人合力进攻,又退了两步,斗室本小,此对背心已然靠在墙上。无尘大喜,剑走中宫,当胸直刺,同时周仲英、陈家洛与赵半山也同时攻到。

  张召重左手按墙,右手挺剑拒敌。无尘一剑快似一剑,奋威疾刺,眼见便要把他钉在墙上,哪知噗的一声,墙上突然出现一扇小门,张召重快如闪电般钻了进去,小门又倏然关上。四人吃了一惊,无尘顿足大骂。陈家洛纵到文泰来面前,这时章进、周绮、骆冰各举兵刃,猛砍猛砸罩着文泰来的铁网。

  突然头顶声音响动,一块铁板落了下来,刚把文泰来隔在里面。陈家洛疾把骆冰和周绮向后一拉,两人才没被铁板砸着。章进举起狼牙棒往铁板上猛打,铮铮连声,火花四溅。徐天宏细察墙上有无开启铁板的机关,寻到了一个太极八卦图形,用力按动,但显然张召重已在内里做了手脚,连掀十几下,都无动静。

  杨成协站在最后,守在甬道转角,以防外敌,忽听得外面轧轧连声,铁索绞动,叫声:“不好!”猛然窜出。徐天宏等人仍不死心,在斗室中找寻开启铁板的机关。骆冰抚着铁板哀叫:“大哥,大哥!”

  忽听杨成协在甬道中连声猛吼,声甚惶急,赵半山与周仲英忙奔出。不一会只听得赵半山大叫:“大家快出来,快出来。”众人疾忙奔出,只有骆冰仍是恋恋不舍,手扶铁板不肯离去。周绮走到转角,见骆冰不走,回头用力将她拉着出来。

  只见杨成协双手托住那重达千斤的铁闸,已是满头大汗。周仲英抛去大刀,挤过身去,蹲下用力向上托住。陈家洛见情势危急,叫道:“咱们先出去,再想办法。”群雄从闸下钻出。杨周两人使尽全力,那铁闸仍是一寸一寸的缓缓下落。章进弓身奔到闸下,说道:“我来顶住!”用驼背驼住千斤闸,杨成协与周仲英向外窜出。

  杨成协拾起他丢在地下的钢鞭,竖在闸下,叫道:“十弟快出来!”章进往地下一伏,铁闸往下便落,仗着钢鞭一支,落势稍挫,杨成协已揪住章进的肩膀提了出来。喀喇一声,钢鞭已被铁闸压断,又是蓬的一声大响,铁闸打在地上,灰尘扬起,势极猛恶。杨成协与章进都是力已用竭,坐倒在地。

  甬道中脚步急速,常赫志奔了进来,说道:“总舵主,外面御林军到了,咱们要不要接仗?”徐天宏道:“打硬仗不利,咱们退吧。”陈家洛道:“好,大家退出去。”

  赵半山与周仲英在铁闸机关上又掀又拉,弄了半天,始终纹丝不动,听得陈家洛下令,只得向外奔出。在花园中忽见一个艳装少妇,神色仓皇,正自东躲西闪。陈家洛道:“拿下!”周绮一把拖住,拉了出去。

  到提督府外,只见人头耸动,乱成一团,官兵与会众挤在一起。陈家洛以红花会切口叫道:“马上退却,大伙到武林门外聚集。”众人齐声应令,各路人马向北退去。官兵一时摸不着头脑,也不追赶。群雄功败垂成,在路上纷纷议论。出得城来,陈家洛叫道:“到城北山里煮饭吃了,再商善策。”

  周绮所率会众正带有大批镬子,另有数十名会众采办米粮菜肴,在树林中煮起饭来。赵半山安慰骆冰道:“四弟妹你尽管放心,不把四弟平安救出,咱们誓不为人。”众人大骂张召重十恶不赦,两次相救都被他坏事。大家又猜那蒙面人不知是谁,他指点监禁文泰来的所在,明明是朋友,怎地不肯露面,又助李可秀逃走,实是费解。

  正谈论间,忽然林外传来“我武——维扬——”“我武——维扬——”的趟子声。杨成协道:“镇远镖局的镖到了。”骆冰骂道:“镇远镖局罪大恶极,那姓童的虽给七哥杀了,仍不能消我心头之恨。这次算他运气,保了总舵主家里的东西,否则不去夺来才怪呢。”

  徐天宏把陈家洛拉在一旁,说道:“咱们今天这一闹,说不定皇帝心慌,提早害了四哥。”陈家洛皱眉道:“这一着实不可不防。”徐天宏道:“目前别无他法,只能抢他的玉瓶。”陈家洛不解,说道:“玉瓶?”徐天宏道:“不错,刚才十二弟说,回部送了一对玉瓶来求和,就由镇远镖局护送。皇帝既已派出大军西征,讲和是一定不肯的,不讲和就得还他们的玉瓶,否则岂不失信于天下?皇帝老儿最爱戴高帽,要面子,这种事情是很有顾忌的。”陈家洛道:“咱们拿到玉瓶,就去对他说,你动四哥一根毫毛,咱们就打碎玉瓶。”徐天宏道:“正是!就算不能用玉瓶换四哥,至少也可多拖得几日,这对回部木老英雄也有好处。”陈家洛喜道:“好,咱们就斗斗这威震河朔王维扬。”

  ***

  威震河朔王维扬今年六十九岁,自三十岁起出来闯道走镖,以一把八卦刀、一对八卦掌打遍江北绿林无敌手。他手创的“镇远镖局”在北方红了三十多年,经过不少大风大浪,始终屹立不倒。绿林中有言道:“宁碰阎王,莫碰老王。”见到他的镖旗,胆子大的,也不过远远瞧上一眼而已。他本想到明年七十大庆时封刀收山,得个福寿全归,哪知今年奉兆惠将军之命护送回部圣物可兰经却出了乱子,不但圣物被劫,还死伤多名得力镖头。这次奉命护送玉瓶,兵部指名要他亲自出马。王维扬年纪虽老,功夫可没搁下,知道这次差使事关重大,不敢轻忽,从各处镖局调来六名好手,朝廷还派了四名大内侍卫、二十名御林军护送,连同回人使者南来,一路上戒备森严,倒也平安无事。

  这天快到午牌时分,到一座大镇。离杭州城已不到十里路。大伙走进一家大饭铺,点了菜。此去人烟稠密,已保得定没有乱子,众人兴高采烈,都在谈论到了杭州之后,如何好好的玩乐。

  正说得口沫横飞,忽然门外一声马嘶,声音清越。韩文冲听得特别刺耳,忙抢出门去,只见自己那匹爱马从门外缓缓走过,马上却堆满了硬柴,良驹竟被屈作负柴的牲口。韩文冲又疼又气,又是欢喜,一跃而出,伸手便拉马缰。马后跟着一个乡下人,在马臀上打了一鞭,随即跳上马背,坐在柴上。韩文冲一下没拉住,那马已跃出数丈。马背那人叫了声“啊哟!”似乎坐得不稳,摇摇欲坠。韩文冲不舍,发步急追,那马转了个弯,奔入林中去了。韩文冲哪里还管甚么“遇林莫入”的戒条,直追入林去。

  众镖头见他追赶一个乡民,也不在意。镖头汪浩天笑道:“韩大哥想他那匹白马想疯啦,路上一见到毛色稍微白净的马匹就要追上去瞧个明白。明儿回家见到韩大嫂一身细皮白肉,怕也会疑心是他的马,一跳就这么……”众人乐得哈哈大笑。

  正取笑间,店小二一连声的招呼:“张大爷,你这边请坐,今儿怎么有空出来散心?”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身穿蓝长衫纱马褂,后面跟着四个家人,有的捧水烟袋,有的挽食盒,气派豪阔。那张老爷坐定,店小二连忙泡茶,说道:“张老爷,这是虎跑的泉水,昨儿去挑来的,你尝尝这明前的龙井。”张老爷嗯了一声,一口杭州官话,道:“你给来几块牛儿肉,一碗虾爆鳝,三斤陈绍。”店小二应了下去,一会儿酒香扑鼻,端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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