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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窜改经文(2)


  欧阳锋腹背受敌,颇感吃力,侧过身子,放了郭靖出舱,与洪七公再拆数招,成百条蝮蛇已游上甲板。洪七公骂道:“打架要畜生做帮手,不要脸。”可是见蝮蛇愈涌愈多,心中也是发毛,右手舞起打狗棒,打死了十余条蝮蛇,一拉郭靖,奔向主桅。

  欧阳锋暗叫:“不好!这两人跃上了桅杆,一时就奈何他们不得。”飞奔过去阻拦。洪七公猛劈两掌,风声虎虎,欧阳锋横拳接过。郭靖又待上前相助。洪七公叫道:“快上桅杆。”郭靖道:“我打死他侄儿,给周大哥报仇。”洪七公急道:“蛇!蛇!”

  郭靖见前后左右都已有毒蛇游动,不敢恋战,反手接住欧阳克掷来的一枚飞燕银梭,高纵丈余,左手已抱住了桅杆,只听得身后暗器风响,顺手将接来的银梭掷出。当的一声,两枚银梭在空中相碰,飞出船舷,都落入海中去了。郭靖双手交互攀援,顷刻间已爬到了桅杆中段。

  欧阳锋知道洪七公也要上桅,出招越来越紧。洪七公虽然仍是稳持平手,但要抽身上桅,却也不能。郭靖见蛇群已逼至师父脚下,情势已急,大叫一声,双足抱住桅杆,身子直溜下来。洪七公左足一点,人已跃起,右足踢向欧阳锋面前。郭靖抓住师父手中竹棒,向上力甩,洪七公的身子直飞起来,长笑声中,左手已抓住了帆桁,挂在半空,反而在郭靖之上。这一来,两人居高临下,颇占优势。欧阳锋眼见若是爬上仰攻,必定吃亏,大声叫道:“好呀,咱们耗上啦。转舵向东!”只见风帆侧过,座船向东而驶。主桅脚下放眼皆青,密密麻麻的都是毒蛇。

  洪七公坐在帆桁之上,口里大声唱着乞儿讨钱的“莲花落”,神态甚是得意,心中却大为发愁:“在这桅杆之上又躲得几时?纵使老毒物不把桅杆砍倒,只要蛇阵不撤,就不能下去,他爷儿俩在下面饮酒睡觉,我爷儿俩却在这里喝风撒尿!不错!”他一想到撒尿,立时拉开裤子,往下直撒下去,口中还叫:“靖儿,淋尿给直娘贼喝个饱。”郭靖是小孩性子,正合心意,跟着师父大叫:“请啊,请啊!”师徒二人同时向下射尿。

  欧阳锋急叫:“快将蛇撤开。”同时向后跃开数步。他身法快捷,洪、郭二人的尿自然淋不到他。欧阳克听叔父语声甚急,一怔之际,脸上颈中却已溅着了数点。他最是爱洁,勃然大怒,猛地想到:“我们的蛇儿怕尿。”

  木笛声中,蛇群缓缓后撤,但桅杆下已有数十条蝮蛇被尿淋到。这些蝮蛇都是在西域白驼山蛇谷中杂交培养而得,毒性猛烈,欧阳锋装在大竹篓中,用数百匹大骆驼万里迢迢的运来中原,原欲仗此威震武林,只是蝮蛇害怕人兽粪尿。旗杆下数十条毒蛇被淋到热尿,痛得乱翻乱滚,张口互咬,众蛇奴一时哪里约束得住。

  洪七公和郭靖见诸人大为忙乱,乐得哈哈大笑。郭靖心想:“若是周大哥在此,必定更加高兴。唉!他绝世武功,却丧生于大海之中。黄岛主和老毒物这般本事,周大哥的尿却能淋到他二人头上,我和师父的尿便淋不到老毒物了。”

  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黑。欧阳锋命船上众人都坐在甲板上欢呼畅饮,酒气肉香,一阵阵冲了上来。欧阳锋这记绝招当真厉害,洪七公是个极馋之人,如何抵受得了?片刻之间,就把背上葫芦里盛的酒都喝干了。当晚两人轮流守夜,但见甲板上数十人手执灯笼火把,押着蛇群将桅杆团团围住,实是无隙可乘,何况连尿也撒干了。洪七公把欧阳锋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还凭空捏造无数丑事,加油添酱,骂得恶毒异常。欧阳锋却在舱中始终不出来。洪七公骂到后来,唇疲舌倦,也就合眼睡了。

  次日清晨,欧阳锋派人在桅杆下大叫:“洪帮主、郭小爷,欧阳老爷整治了上等酒席,请两位下来饮用。”洪七公叫道:“你叫欧阳锋来,咱们请他吃尿。”过不多时,桅杆下开了一桌酒席,饭菜热腾腾的直冒热气。席边放了两张坐椅,似是专等洪、郭二人下来食用。洪七公几次想要溜下桅杆去抢夺,但想酒食之中定有毒药,只得强自忍耐,无可奈何之余,又是“直娘贼,狗厮鸟”的胡骂一通。

  到得第三日上,两人又饿又渴,头脑发晕。洪七公道:“但教我那个女徒儿在此,她聪明伶俐,定有对付老毒物的法子。咱爷儿俩可只有干瞪眼、流馋涎的份儿。”郭靖叹了口气。挨到将近午时,阳光正烈,突见远处有两点白影。他只当是白云,也不以为意,哪知白影移近甚速,越飞越大,啾啾啼鸣,却是两头白雕。

  郭靖大喜,曲了左手食指放在口中,连声长哨。两头白雕飞到船顶,打了两个盘旋,俯冲下来,停在郭靖肩上,正是他在大漠中养伏了的那两头猛禽。郭靖喜道:“师父,莫非蓉儿也乘了船出来?”洪七公道:“那妙极了。只可惜雕儿太小,负不起咱师徒二人。咱们困在这里无计可施,你快叫她来作个计较。”

  郭靖拔出匕首,割了两块五寸见方的船帆,用匕首在布上划了“有难”两字,下角划了一个葫芦的图形,每只白雕脚上缚了一块,对白雕说道:“快快飞回,领蓉姑娘来此。”两头白雕在郭靖身上挨挤了一阵,齐声长鸣,振翼高飞,在空中盘旋一转,向西没入云中。

  白雕飞走之后不到一个时辰,欧阳锋又在桅杆下布列酒菜,劝诱洪七公与郭靖下来享用。洪七公怒道:“老叫化最爱的就是吃喝,老毒物偏生瞧准了来折磨人。我一生只练外功,定力可就差了一点。靖儿,咱们下去打他个落花流水再上来,好不好?”郭靖道:“白雕既已带了信去,情势必致有变。您老人家且再等一等。”

  洪七公一笑,过了一会,道:“天下味道最不好的东西,你道是甚么?”郭靖道:“我不知道,是甚么?”洪七公道:“有一次我到极北苦寒之地,大雪中饿了八天,松鼠固然找不到,到后来连树皮也寻不着了。我在雪地泥中乱挖乱掘,忽然掘到了五条活的东西,老叫化幸亏这五条东西救了一命,多挨了一天。第二日就打到了一只黄狼,饱啖了一顿。”郭靖道:“那五条东西是甚么?”洪七公道:“是蚯蚓,肥得很。生吞下肚,不敢咬嚼。”郭靖想起蚯蚓蠕蠕而动的情状,不禁一阵恶心。

  洪七公哈哈大笑,尽拣天下最脏最臭的东西来说,要抵御桅杆底下喷上来的酒肉香气。他说一阵,骂一阵,最后道:“靖儿,现下若有蚯蚓,我也吃了,但有一件最脏最臭之物,老叫化宁可吃自己的脚趾头,却也不肯吃它,你道是甚么?”郭靖笑道:“我知道啦,是臭屎!”洪七公摇头道:“还要脏。”他听郭靖猜了几样,都未猜中,大声说道:“我对你说,天下最脏的东西,是西毒欧阳锋。”郭靖大笑,连说:“对,对!”

  挨到傍晚,实在挨不下去了,只见欧阳克站在蛇群之中,笑道:“洪伯父、郭世兄,家叔但求相借《九阴真经》一观,别无他意。”洪七公低声怒骂:“直娘贼,就是不安好心!”急怒之中,忽生奇策,脸上不动声色,朗声骂道:“小贼种,老子中了你狗叔父的诡计,认输便了。快拿酒肉来吃,明天再说。”欧阳克大喜,知他言出如山,当即撤去蛇阵。洪七公和郭靖溜下桅杆,走进舱中。欧阳克命人整治精美菜肴,送进船舱。

  洪七公关上舱门,咕嘟咕嘟喝了半壶酒,撕了半只鸡便咬。郭靖低声道:“这次酒菜里没毒么?”洪七公道:“傻小子,那厮鸟要你写经与他,怎能害你性命?快吃得饱饱地,咱们另有计较。”郭靖心想不错,一口气扒了四大碗饭。

  洪七公酒酣饭饱,伸袖抹了嘴上油腻,凑到郭靖耳边轻轻道:“老毒物要《九阴真经》,你写一部九阴假经与他。”郭靖不解,低声问道:“九阴假经?”洪七公笑道:“是啊。当今之世,只有你一人知道真经的经文,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谁也不知是对是错。你把经中文句任意颠倒窜改,教他照着练功,那就练一百年只练成个屁!”郭靖心中一乐,暗道:“这一着真损,老毒物要上大当。”但转念一想,说道:“欧阳锋武学湛深,又机警狡猾,弟子胡书乱写,必定被他识破,这便如何?”

  洪七公道:“你可要写得似是而非,三句真话,夹半句假话,逢到练功的秘诀,却给他增增减减,经上说吐纳八次,你改成六次或是十次,老毒物再机灵,也决不能瞧出来。我宁可七日七夜不饮酒不吃饭,也要瞧瞧他老毒物练九阴假经的模样。”说到这里,不觉吃吃的笑了出来。

  郭靖笑道:“他若是照着假经练功,不但虚耗时日,劳而无功,只怕反而身子受害。”洪七公笑道:“你快好好想一下如何窜改,只要他起了丝毫疑心,那就大事不成了。”又道:“那下卷经文的前几页,黄药师的老婆默写过的,欧阳克这小畜生在桃花岛上读过背过,那就不可多改。然而稍稍加上几个错字,谅那小畜生也分辨不出。”

  郭靖默想真经的经文,思忖何处可以颠倒黑白,淆乱是非,何处又可以改静成动,移上为下,那也不是要他自作文章,只不过是依照师父所传的诀窍,将经文倒乱一番而已,经中说“手心向天”,他想可以改成“脚底向天”,“脚踏实地”不妨改成为“手撑实地”,经中说是“气凝丹田”,心想大可改成“气凝胸口”,想到得意之处,不禁叹了一口长气,心道:“这般捉弄人的事,蓉儿和周大哥都最是喜爱,只可惜一则生离,一则死别,蓉儿尚有重聚之日,周大哥却永远听不到我这促狭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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