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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崖顶疑阵(2)


  过了一阵,忽听得梅超风全身发出格格之声,初时甚为缓慢,后来越来越密,犹如大锅沙炒豆,豆子熟时纷纷爆裂一般。听声音是发自人身关节,但她身子纹丝不动,全身关节竟能自行作响,郭靖虽不知这是上乘奇门内功,但也觉得此人功夫实在非同小可。

  这声音繁音促节的响了良久,渐渐又由急而慢,终于停息,只见她缓缓站起身来,左手在腰里一拉一抖,月光下突然飞出烂银也似的一条长蛇来。郭靖吃了一惊,凝神看时,原来是条极长的银色软鞭。他三师父韩宝驹的金龙鞭长不过六尺,梅超风这条鞭子竟长了七八倍,眼见是四丈有余。

  只见她缓缓转过身来,月光照在她脸上,郭靖见她容颜仍是颇为秀丽,只是闭住了双目,长发垂肩,一股说不出的阴森诡异之气。

  一片寂静之中,但听得她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贼汉子,你在阴世,可也天天念着我吗?”只见她双手执在长鞭中腰,两边各有二丈,一声低笑,舞了起来。

  这鞭法却也古怪之极,舞动并不迅捷,并无丝毫破空之声,东边一卷,西边一翻,招招全然出人意料之外,突然间她右手横溜,执住鞭梢,四丈长的鞭子伸将出去,搭住一块大石,卷了起来,这一下灵便确实,有如用手一般。郭靖正在惊奇,那鞭头甩去了大石,忽然向他头上卷来,月光下看得分明,鞭头装着十多只明晃晃的尖利倒钩。

  郭靖早已执刀在手,眼见鞭到,更不思索,顺手挥刀往鞭头上撩去,突然手臂一麻,背后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掀倒在地,眼前银光闪动,长鞭的另一端已从头顶缓缓掠过。郭靖吓出一身冷汗,心想:“如不是伯伯相救,这一刀只要撩上了鞭子,我已被长鞭打得脑浆迸裂了。”幸喜刚才那道人手法敏捷,没发出半点声响,梅超风并未察觉。

  她练了一阵,收鞭回腰,从怀里摸出一大块东西来,摊在地下,用手摸索,想了一会,站起来做了几个姿势,又在那东西上摸索寻思,这般闹了许久,才把那块不知是布是革的东西收入怀里,从悬崖背后翻了下去。

  郭靖长长喘了口气,站起身来。那道人低声道:“咱们跟着她,瞧她还闹甚么鬼。”抓住郭靖的腰带,轻轻从崖后溜将下去。

  ***

  两人下崖着地时,梅超风的人影已在北面远处。那道人左手托在郭靖腋下,郭靖登时觉得行走时身子轻了大半。两人步履如飞,远远跟踪,在大漠上不知走了多少路,天色微明时,见前面影影绰绰竖立着数十个大营帐。梅超风身形晃动,隐没在营帐之中。

  两人加快脚步,避过巡逻的哨兵,抢到中间一座黄色的大帐之外,伏在地下,揭开帐幕一角往里张望时,只见一人拔出腰刀,用力劈落,将一名大汉砍死在地。

  那大汉倒将下来,正跌在郭靖与道人眼前。郭靖识得这人是铁木真的亲兵,不觉一惊,心想:“怎么他在这里给人杀死?”轻轻把帐幕底边又掀高了些,持刀行凶的那人正好转过面来,却是王罕的儿子桑昆。只见他把长刀在靴底下擦去血迹,说道:“现下你再没疑心了罢?”另一人道:“铁木真义兄智勇双全,就怕这事不易成功。”郭靖认得这人是铁木真的义弟札木合。桑昆冷笑道:“你爱你义兄,那就去给他报信罢。”札木合道:“你也是我的义弟,你父亲待我这般亲厚,我当然不会负你。再说,铁木真一心想并吞我的部众,我又不是不知,只不过瞧在结义的份上,没有跟他破脸而已。”

  郭靖寻思:“难道他们阴谋对付铁木真汗?这怎么会?”又听得帐中另一人说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是给他先动手干你们,你们就糟了。事成之后,铁木真的牲口、妇女、财宝全归桑昆;他的部众全归札木合,我大金再封札木合为镇北招讨使。”郭靖只见到这人的背影,于是悄悄爬过数尺,瞧他侧面,这人好生面熟,身穿镶貂的黄色锦袍,服饰甚是华贵,琢磨一下他的语气,这才想起:“嗯,他是大金国的六王爷。”

  札木合听了这番话,似乎颇为心动,道:“只要是义父王罕下令,我当然服从。”桑昆大喜,道:“事已如此,爹爹如不下令,便是得罪了大金国。回头我去请令,他不会不给六王爷的面子。”完颜洪烈道:“我大金国就要兴兵南下灭宋,那时你们每人统兵二万前去助战,大功告成之后,另有封赏。”

  桑昆喜道:“向来听说南朝是花花世界,满地黄金,女人个个花朵儿一般。六王爷能带我们兄弟去游玩一番,真是再好不过。”

  完颜洪烈微微一笑,道:“那还不容易?就只怕南朝的美女太多,你要不了这么多。”说着二人都笑了起来。完颜洪烈道:“如何对付铁木真,请两位说说。”顿了一顿,又道:“我先已和铁木真商议过,要他派兵相助攻宋,这家伙只是不允。他为人精明,莫要就此有了提防,怕我图谋于他。这件事可须加倍谨慎才是。”

  这时那道人在郭靖衣襟上一扯,郭靖回过头来,只见梅超风在远处抓住了一个人,似乎在问他甚么。郭靖心想:“不管她在这里捣甚么鬼,恩师们总是暂且不妨。我且听了他们计算大汗的法子,再作道理。”于是又伏下地来。

  只听桑昆道:“他已把女儿许给了我儿子,刚才他派人来跟我商量成亲的日子。”说着向那被他砍死的大汉一指,又道:“我马上派人去,请他明天亲自来跟我爹爹面谈。他听了必定会来,也决不会多带人手。我沿路埋伏军马,铁木真就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我手掌心了。”说着哈哈大笑。札木合道:“好,干掉铁木真后,咱们两路兵马立即冲他大营。”

  郭靖又气又急,万料不到人心竟会如此险诈,对结义兄弟也能图谋暗算,正待再听下去,那道人往他腰里一托,郭靖身子略侧,耳旁衣襟带风,梅超风的身子从身旁擦了过去,只见她脚步好快,转眼已走出好远,手里却仍抓着一人。

  那道人牵着郭靖的手,奔出数十步,远离营帐,低声道:“她是在询问你师父们的住处。咱们须得快去,迟了怕来不及啦。”

  两人展开轻身功夫,全力奔跑,回到六怪的蒙古包外时,已近午时。那道人道:“我本来不愿显露行藏,因此要你不可跟六位师父说知,但眼下事急,再也顾不得小节。你进去通报,说全真教马钰求见江南六侠。”

  郭靖两年来跟他夜夜相处,这时才知他的名字。他也不知全真教马钰是多大的来头,当下点头答应,奔到蒙古包前,揭开帐门,叫声:“大师父!”跨了进去。

  突然两只手的手腕同时一紧,已被人抓住,跟着膝后剧疼,被人踢倒在地,呼的一声,铁杖当头砸将下来。郭靖侧身倒地,只见持杖打来的正是大师父柯镇恶,只吓得魂飞天外,再也想不到抵挡挣扎,只有闭目待死,却听得当的一声,兵刃相交,一人扑在自己身上。

  他睁眼看时,只见七师父韩小莹护住了自己,叫道:“大哥,且慢!”她手中长剑却已被柯镇恶铁杖砸飞。柯镇恶长叹一声,铁杖在地下重重一顿,道:“七妹总是心软。”郭靖这时才看清楚抓住自己双手的是朱聪和全金发,胆战心惊之下,全然胡涂了。

  柯镇恶森然道:“教你内功的那个人呢?”郭靖结结巴巴的道:“他他……他……在外面,求见六位师父。”

  六怪听说梅超风胆敢白日上门寻仇,都是大出意料之外,一齐手执兵刃,抢出帐外,日影下只见一个苍髻道人拱手而立,哪里有梅超风的影子?

  朱聪仍是抓着郭靖右腕脉门不放,喝道:“梅超风那妖妇呢?”郭靖道:“弟子昨晚见到她啦,只怕待会就来。”六怪望着马钰,惊疑不定。

  马钰抢步上前,拱手说道:“久慕江南六侠威名,今日识荆,幸何如之。”朱聪仍是紧紧抓住郭靖的手腕不放,只点头为礼,说道:“不敢,请教道长法号。”

  郭靖想起自己还未代他通报,忙抢着道:“他是全真教马钰。”

  六怪吃了一惊,他们知道马钰道号丹阳子,是全真教教祖王重阳的首徒,王重阳逝世后,他便是全真教的掌教,长春子丘处机还是他的师弟。只是他闭观静修,极少涉足江湖,是以在武林中名气不及丘处机,至于武功修为,却是谁也没有见过,无人知道深浅。

  柯镇恶道:“原来是全真教掌教到了,我们多有失敬。不知道长光降漠北,有何见教?可是与令师弟嘉兴比武之约有关吗?”

  马钰道:“敝师弟是修道练性之人,却爱与人赌强争胜,大违清静无为的道理,不是出家人所当为,贫道曾重重数说过他几次。他与六侠赌赛之事,贫道实不愿过问,更与贫道没半点干系。两年之前,贫道偶然和这孩子相遇,见他心地纯良,擅自授了他一点儿强身养性、以保天年的法门,事先未得六侠允可,务请勿予怪责。只是贫道没传他一招半式武功,更无师徒名份,说来只是贫道结交一个小朋友,倒也没坏了武林中的规矩。”说着温颜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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