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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意乱情迷(7)


  赵志敬大急,心想只要他一走开,小龙女赶上前来,自己师兄弟二人不知要受如何的苦刑荼毒,想起当日终南山上玉蜂蜇身之痛,不由得心胆俱裂,看来这藏僧不但武功高强,智谋也远在自己之上,眼见他径自前行,当即拍马追上,叫道:“大师且慢!小道路径不熟,相烦指引,永感大德。”

  法王听了“永感大德”四字,微微一笑,心想:“多半是这姓赵的得罪了龙姑娘,才怕成这样,那姓尹的却是事不关己。”说道:“那也好,待会老衲说不定也有相烦之处。”赵志敬忙道:“大师有何差遣,小道无不从命。”法王和他并骑而行,随口问起全真教的情况,赵志敬一一说了。尹志平迷迷糊糊的跟随在后,毫没留心二人说些甚么。

  法王道:“原来马道长年老静退,不问教务,听说现任掌教丘道长年纪也不小了。”赵志敬道:“是,丘师伯也已七十多岁。”法王道:“那么丘道长交卸掌教之后,该当由尊师王道长接充了。”这一言触中了赵志敬的心事,脸色微变,道:“家师也已年迈。全真六子近年来精研性命之学,掌教的俗务,多半是要交给我这个尹师弟接手。”

  法王见他脸上微有悻悻之色,低声道:“我瞧这位尹道兄武功虽强,却还不及道兄,至于精明干练,更与道兄差得远了。掌教大任,该当由道兄接充才是。”这几句话赵志敬在心中已蕴藏了七八年之久,但从未宣之于口,今日给法王说了出来,不由得怨恨之情更是见于颜色。全真六子命尹志平任三代弟子之首,即已明定要他继任掌教。初时赵志敬不过心中不服,暗存妒忌,但自抓到了尹志平的把柄后,即便处心积虑的要设法夺取他这职位。尹志平污辱小龙女,实犯教中大戒,如为掌教师尊所知,势必性命难保。但赵志敬自知生性鲁莽暴躁,素来不为全真六子所喜,师兄弟也多半和他不睦,纵然尹志平身败名裂,这掌教的位子还是落不到自己身上,他一直隐忍不发,便是为此。

  法王鉴貌辨色,猜中了他的心思,暗想:“我若助他争得掌教,他便死心塌地的为我所用。全真教势力庞大,信士如云,能得该教相助,于王爷南征大有好处,实是大功一件,只怕更胜于刺杀郭靖。”心中暗自筹思,不再与赵志敬交谈。

  午牌时分,一行人来到忽必烈的大营。法王回头望去,只见小龙女骑着驴子站在里许之外,不再近前,心想:“有她在外,不怕这两个道士不上钩。”

  ***

  众人进了王帐,忽必烈正为失旗之事大为烦恼。要知王旗是三军表率,征战之际,千军万马全随王旗进退,实是军中头等重要的物事,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人盗去,直如打了一个大大的败仗。他见法王携了王旗回来,心下大喜,忙起座相迎。

  忽必烈雄才大略,直追乃祖成吉思汗,一听法王引见尹赵二人,说是全真教的高士,当即大加接纳,显得爱才若渴,对王旗的失而复得竟似没放在心上,吩咐摆设酒筵与二人接风。尹志平心神不定,全副心思只想着小龙女。赵志敬却是个极重名位之人,见这位蒙古王爷竟对自己如此礼遇,不禁喜出望外。

  忽必烈绝口不提法王等行刺郭靖不成之事,只是不住推崇尼摩星忠于所事,以致双腿残废,酒筵上请他坐了首位,接连与他把盏,尼摩星自是感激知遇,心想只要他再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旁人瞧着也都大为心折。

  酒筵过后,法王陪着尹赵二人到旁帐休息。尹志平心神交疲,倒头便睡。法王道:“赵兄,左右无事,咱们出去走走。”两人并肩走出帐来。

  赵志敬举目只见小龙女坐在远处一株大树之下,那头驴子却系在树上,不禁脸上变色。法王只作不见,再详询全真教中诸般情状。

  北宋道教本只正乙一派,由山西龙虎山张天师统率。自金人侵华,宋室南渡,河北道教新创三派,是为全真、大道、太乙三教,其中全真尤盛,教中道士行侠仗义,救苦恤贫,多行善举。是时北方沦于异族,百姓痛苦不堪,眼见朝廷规复无望,黎民往往把全真教视作救星。当时有人撰文称:“中原板荡,南宋孱弱,天下豪杰之士,无所适从……重阳宗师、长春真人,超然万物之表,独以无为之教,化有为之士,靖安东华,以待明主,而为天下式”云云。当其时大河以北,全真教与丐帮的势力有时还胜过官府。赵志敬见法王待己亲厚,心下感激,当下有问必答,于本教势力分布、诸处重镇所在等情,尽皆举实以告。

  两人边说边行,渐渐走到无人之处。法王叹了口气,说道:“赵道长,贵教得有今日规模,实在不易。老衲无礼,却要说马、刘、丘、王诸位道长见识太是胡涂,怎能将掌教的大任传之于尹道兄呢?”赵志敬这些日来一直便在筹算,要待尹志平接任掌教之后,全真六子逐一凋逝,便逼他将掌教之位让给自己。但他性子急躁,想起此事究属渺茫,便算成功,也不知要在多少年之后,听法王提及,不禁叹了口气,又向小龙女望了一眼。

  法王道:“那龙姑娘是小事,老衲举手间便即了结,实不用烦心。倒是掌教大位不可落在无能之辈手中,这方是当务之急。”赵志敬怦然心动,说道:“大师若能指点明途,小道终身全凭所命。”法王双眉一扬,朗声道:“君子一言,那可不能反悔。”赵志敬道:“这个当然。”法王道:“好,我叫你在半年之内,便当上全真教的掌教。”

  赵志敬大喜,然而此事实在太难,不由得有些将信将疑。法王道:“你不信么?”赵志敬道:“我信,我信。大师妙法通神,必有善策。”法王道:“贵教和我素无瓜葛,本来谁当掌教都是一样。但不知怎的,老衲和道长一见如故,忍不住要出手相助。”赵志敬心痒难搔,不知如何称谢才好。

  法王道:“咱们第一步,是要令你在教中得一强援。贵教眼下辈份最尊的是谁?”赵志敬道:“那便是今日途中遇见的周师叔祖。”法王道:“不错,他若肯出力助你,尹道长多半便不是你的对手了。”赵志敬喜道:“是啊,马师伯、丘师伯、我师父都要称他为师叔。他说出来的话,自是份量极重。但不知大师有何妙计,能令周师叔祖助我。”

  法王道:“今日我和他打了赌,要他再来盗取王旗。你说他来是不来?”赵志敬道:“那自然是要来的。”法王道:“这面王旗,今晚却不悬在旗杆之上,咱们去秘密的藏在一个安稳处所。蒙古大营中千帐万幕,周伯通便有通天彻地的能为,也无法在一夜之间寻找出来。”赵志敬道:“是啊!”心中却想:“这般打赌,未免胜之不武。”法王道:“你一定想,如此打赌,不免胜之不武。但这全是为了你啊。”赵志敬呆呆的望着他,不明其故。

  法王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说道:“我把藏旗的所在跟你说了,你再去悄悄告诉周伯通,让他找到王旗,岂非奇功一件?”赵志敬大喜,道:“不错,不错,这定能讨得周师叔祖的欢心。”但转念一想,说道:“然则大师的打赌岂非输了?”法王道:“咱们血性汉子结交朋友,只是全心全意为人,一己的胜负荣辱,又何足道哉?”赵志敬感激莫名,连称:“大师恩德,不知何以为报。”法王微微一笑,道:“你在教中先得周伯通之援,我再帮你筹划计议,那时你便要推辞掌教之位,也不可得了。”说着向左首一指,道:“咱们到那边山上去瞧瞧。”

  离大营里许之处有几座小山,两人片刻间已到了山前。法王道:“咱们找个山洞,把王旗藏在里面。”前两座小山光秃秃的无甚洞穴,二人接连翻了两个山头,到了第三座小山之上。这山树木茂密,洞穴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法王道:“此山最好。”见两株大榆树间有一山洞,洞口隐蔽,乍视之下不易见到,便道:“你记住此处,待会我将王旗藏在洞内。晚间周伯通一到,你将他引来便了。”赵志敬喏喏连声,喜悦无限,向两株大榆树狠狠瞧了几眼,心想有此为记,决计不会弄错。两人回到大营,一路上不再谈论此事。

  晚饭过后,赵志敬不住逗尹志平说话。尹志平两眼发直,偶尔说上几句,也全是答非所问。天色渐黑,营中打起初更,赵志敬溜出营去,坐在一个沙丘之旁,但见骑卫来去巡视,防守得极为严密,心想:“以这般声势,便要闯入大营一步也极不易,周师叔祖居然来去自如,将王旗盗去,本领之高实是人所难测。”

  只见头顶天作深蓝,宛似一座蒙古人的大帐般覆罩茫茫平野,群星闪烁,北斗七星更是闪闪生光,心想:“倘若果如法王所言,三月后我得任掌教,那时声名扬于宇内,天下三千道观、八万弟子尽数听我号令,哼哼,要取杨过那小子的性命,自然是易如反掌。”越想越是得意,站起身来,凝目眺望,隐约见小龙女仍然坐在那株大树之下,又想:“这位龙姑娘果然艳极无双,我见犹怜,也怪不得尹志平如此为她颠倒。但英雄豪杰欲任大事者,岂能为色所迷?”

  正在洋洋自得之际,忽见一条黑影自西疾驰而至,在营帐间东穿西插,倏忽间已奔到了王旗的旗杆之下。那人宽袍大袖,白须飘荡,正是周伯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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