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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先生乐事行如栉 小子浮踪寄若萍(11)


  只见阿珂兀自沉睡,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口唇边微露笑意,她昏迷之中,多半兀自在大做好梦,正跟郑克塽亲热。

  韦小宝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们这批老婊子、假婊子、好姑娘、坏女人,一古脑儿都搬了进来。这里是丽春院,女人来到妓院,还能有甚么好事?这是你们自己来的,醒转之后可不能怪我。”他从小就胸怀大志,要在扬州大开妓院,更要到丽春院来大摆花酒,叫全妓院妓女相陪,此刻情景虽与昔日雄图颇有不符,却也是非同小可的壮举。

  当下将双儿、阿琪、洪夫人、方怡、沐剑屏一一抱了入内,最后连假太后也抱了进去,八个女子并列床上。忽然想到:“朋友妻,不可欺。二嫂,你是我嫂子,咱们英雄好汉,可得讲义气。”将阿琪又抱到厅上,放在椅中坐好,只见她目光中颇有嘉许之意。

  韦小宝见她容颜娇好,喘气甚急,胸脯起伏不已,忽觉后悔:“我跟大喇嘛和蒙古王子拜把子,又不是情投意合,只不过是想个计策,骗得他们不来杀我。甚么大哥、二哥,都是随口瞎说的。这阿琪姑娘如此美貌,叫她二嫂,太过可惜,不如也做了我老婆罢。说书的说《三笑姻缘九美图》,唐伯虎有九个老婆。我就把阿琪算在其内,也不过是八美,还差了一美。呸,呸,呸!老婊子又老又凶,怎么也能算一美?”

  与唐伯虎相比,少他一美,还可将就,连少两美,实在太也差劲,当下又抱起阿琪,走向室内。走了几步,忽想:“关云长千里送皇嫂,可没将刘大嫂变成关二嫂。韦小宝七步送二嫂,总不能太不讲义气,少两美就少两美罢,还怕将来凑不齐?”于是立即转身,又将阿琪放在椅中。

  阿琪不知他心中反复交战,见他将自己抱着走来走去,不知捣甚么鬼,只微感诧异。

  韦小宝走进内室,说道:“方姑娘、小郡主、洪夫人,你们三个是自己到丽春院来做婊子的。双儿、曾姑娘,你们两个是自愿跟我到丽春院来的。这是甚么地方,你们来时虽不知道,不过小妞儿们既然来到这种地方,不陪我是不行的。阿珂,你是我老婆,到这里来嫖我妈妈,也就是嫖你的婆婆,你老公要嫖还你了。”伸手将假太后远远推在床角,抖开大被,将余下六个女子盖住,踢下鞋子,大叫一声,从被子底下钻了进去。

  胡天胡地,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桌上蜡烛点到尽头,房中黑漆一团。

  又过良久,韦小宝低声哼起“十八摸”小调:“一百零七摸,摸到姊姊妹妹七只手……一百零八摸,摸到姊姊妹妹八只脚……”正在七手八脚之际,忽听得一个娇柔的声音低声道:“不……不要……郑……郑公子……是你么?”正是阿珂的声音。她饮迷春酒最早,昏睡良久,药性渐退,慢慢醒转。韦小宝大怒,心想:“你做梦也梦到郑公子,只道是他爬上了你床,好快活么?”压低了声音,说道:“是我。”

  阿珂道:“不,不!你不要……”挣扎了几下。

  忽听得郑克塽在厅中叫道:“阿珂,阿珂,你在哪里?”喀喇一声,呛啷啷一片响声,撞翻了一张椅子,桌上杯碟掉到地下。阿珂听到他在厅上,那么抱住自己的自然不是他了,一惊之下,又清醒了几分,颤声道:“你……你是谁?怎么……我……我……”韦小宝笑道:“是你的亲老公,你也听不出?”阿珂这一惊非同小可,使力挣扎,想脱出他怀抱,却全身酸软无力,惊叫:“郑公子,郑公子!”

  郑克塽跌跌撞撞的冲进房来,房中没半点光亮,砰的一声,额头在门框上一撞,叫道:“阿珂,你在哪里?”阿珂道:“我在这里!放开手!小鬼,你干……干甚么?”郑克塽道:“甚么?”他不知阿珂最后这两句话是对韦小宝说的。

  韦小宝意气风发,如何肯放?阿珂央求道:“好师弟,求求你,快放开我。”韦小宝道:“我说过不放,就是不放!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

  郑克塽又惊又怒,喝道:“韦小宝,你在哪里?”韦小宝得意洋洋的道:“我在床上,抱着我老婆。我在洞房花烛,你来干甚么?要闹新房么?”郑克塽大怒,骂道:“闹你妈的新房!”韦小宝笑道:“你要闹我妈的新房,今天可不成,因为她没客人,除非你自己去做新郎。”

  郑克塽怒道:“胡说八道。”循声扑向床上,来掀韦小宝,黑暗中抓到一人的手臂,问道:“阿珂,是你的手么?”阿珂道:“不是。”

  郑克塽只道这手臂既然不是阿珂的,那么定然是韦小宝的,当下狠狠用力一扯,不料所扯的却是假太后毛东珠。她饮了迷春酒后昏昏沉沉,但觉得有人扯她手臂,左手反过去拍一掌,正好击在郑克塽顶门。她功力已去了十之八九,这一掌无甚力道。郑克塽却大吃一惊,一交坐倒,脑袋在床脚上一撞,又晕了过去。

  阿珂惊呼:“郑公子,你怎么了?”却听不见答应。韦小宝道:“他来闹新房,钻到床底下去了。”阿珂哭道:“不是的。快放开我!”韦小宝道:“别动,别动!”阿珂手肘一挺,撞在他喉头。韦小宝吃痛,向后一仰。阿珂脱却束缚,忙要下床,身子一转,压在毛东珠胸口。毛东珠吃痛,一声大叫,伸手牢牢抱住了她。阿珂在黑暗之中也不知抱住自己的是谁,极度惊恐之下,更是没丝毫力道,忽觉右足又给人压住了,只吓得全身冷汗直冒:“床上有这许多男人!”

  韦小宝在黑暗中找不到阿珂,说道:“阿珂,快出声,你在哪里?”阿珂心道:“你就杀了我头,我也不作声。”韦小宝道:“好,你不说,我一呀摸,二呀摸,一个个的摸将过来,总要摸到你为止。”忽然唱起小调来:“一呀摸,二呀摸,摸到一个美人儿。美人脸蛋像瓜子,莫非你是老婊子?”口唱小调,双手乱摸。

  ***

  忽听得院子外人声喧哗,有人传呼号令,大队兵马将几家妓院一起围住了,跟着脚步声响,有人走进丽春院来。韦小宝知道来人若不是自己部下,便是扬州的官员,心中一喜,正要从被窝里钻出来,不料来人走动好快,火光亮处,已到了甘露厅中,只听得玄贞道人叫道:“韦大人,你在那里吗?”语音甚是焦急。韦小宝脱口答道:“我在这里!”

  天地会群雄发觉不见了韦小宝,生怕他遇险,出来找寻,知他是带了亲兵向鸣玉坊这一带而来,一查便查到丽春院中有人打架。进得院子,见几名亲兵死在地下,众人大吃一惊,直听到他亲口答应,这才放心。

  韦小宝耳听得众人大声招呼,都向这边涌来,忙站起来放下帐子,至于两只脚踏在谁的身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帐子刚放下,玄贞等已来到房间,各人手持火把,一眼见到郑克塽晕倒在床前,都感诧异。又有人叫:“韦大人,韦大人!”韦小宝叫道:“我在这里,你们不可揭开帐子。”

  众人听到他声音,都欢呼起来。各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脸上都含笑容,均想:“大家担足了心事,你却在这里风流快活。”

  韦小宝借着火光,穿好衣衫,找到帽子戴上,从床上爬了下来,穿上鞋子,说道:“我用计擒住了好几名钦犯,都在床上,大伙儿这场功劳不小。”

  众人大为奇怪,素知他行事神出鬼没,其时也不便多问。

  韦小宝吩咐将郑克塽绑起,用轿子将阿琪送去行辕,随即将帐子角牢牢塞入被底,传进十余名亲兵,下令将大床抬回钦差行辕。亲兵队长道:“回大人:门口太小,抬不出去。”韦小宝骂道:“笨东西,不会拆了墙壁吗?”那队长立时领悟,连声称是,吆喝传令。众亲兵一齐动手,将丽春院墙壁拆开了三堵。十余人拿了六七条轿杠,横在大床之底,将大床平平稳稳的抬了出去。

  其时天已大明,大床在扬州大街上招摇过市。众亲兵提了“肃静”、“回避”的硬牌,鸣锣喝道,前呼后拥。扬州百姓见了,无不啧啧称奇。

  大床来到何园,门口仍是太小。这时亲兵队长学乖了,不等钦差大人吩咐,立时下令拆墙,将大床抬入花厅,放在厅心。韦小宝传下将令,床中擒有钦犯,非同小可,命数十名将领督率兵卒,弓上弦,刀出鞘,在花厅四周团团围住,又命徐天川等人到屋外把守,以防瘦头陀等前来劫夺。

  花厅四周守御之人虽众,厅中却只有一张大床,剩下他孤身一人。韦小宝心想:“刚才在丽春院中,如此良机,七个美女却似乎抱不到一半,而且黑暗之中,也不知抱过了谁,还有谁没抱。咱们从头来过,还是打从一呀摸开始。”口中低哼:“一呀摸,二呀摸,摸到妹妹……”拉开帐子,扑上床去。

  突觉辫子一紧,喉头一痛,被人拉住辫子,提了起来,那人左手扠在他颈中,正是洪夫人。隔了这些时候,迷春药酒力早过,洪夫人、毛东珠、方怡、沐剑屏四女都已醒转。双儿和曾柔身上被封的穴道也已渐渐解开。只是大床在扬州街上抬过,床周兵多将广,床中七女谁也不敢动弹,不敢出声。此刻韦小宝又想享温柔艳福,一上床就被洪夫人抓住。

  洪夫人脸色似笑非笑,低声喝道:“小鬼,你好大胆,连我也敢戏耍!”韦小宝吓得魂飞天外,陪笑道:“夫人,我……我不是戏耍,这个……那个……”洪夫人道:“你唱的是甚么小调?”韦小宝笑道:“这是妓院里胡乱听来的,当不得真。”洪夫人低声道:“你要死还是要活?”韦小宝笑道:“属下白龙使,恭祝夫人和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夫人号令,属下遵奉不误。”

  洪夫人见他说这几句话时嬉皮笑脸,殊少恭谨之意,啐了一口,说道:“你先撤了厅周的兵将。”韦小宝道:“好,那还不容易?你放开手,我去发号施令。”洪夫人道:“你在这里传令好了。”韦小宝无奈,只得大声叫道:“厅外当差的总督、巡抚、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们大家听着,所有的兵将通统退开,不许在这里停留。”

  洪夫人一扯他辫子,喝道:“甚么兵部尚书、户部尚书,胡说八道。”说着又是用力一扯。韦小宝大叫:“哎唷,痛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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