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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风香忽到 瞰床新月雨初收(2)


  陈近南浴血苦战,难以支持,一步步向门口移动,意欲夺门而出。冯锡范知他心意,抢到门口堵住,冷笑道:“反贼,今日还想脱身么?”

  韦小宝只盼冯锡范走到棺材之旁,就可从棺材中挺匕首刺出,便以客店中杀喇嘛的手法杀了他。这一招“隔板刺人”原是他的生平绝招,远胜拳术高手的“隔山打牛”。可是冯锡范越斗越远,却如何刺得着他?郑克塽喝道:“反贼,还不弃剑就缚?”韦小宝眼见情势危急,心想今日舍了性命也要相救师父,逼紧了喉咙,突然吱吱的叫了两声。

  (注:郑成功生子郑经等十人。郑经于康熙元年继位为明延平郡王,生子克臧、克塽等八人。克臧年最长,庶出,是陈永华之婿,后为监国世子。次子克塽为冯锡范之婿。郑克塽继位时年仅十二岁,本书因故事情节所需,加大了年纪,与史实有出入。)

  冯锡范等三人一听,都吃了一惊。郑克塽问道:“什么?”冯锡范摇了摇头,手上丝毫不缓。韦小宝又吱吱吱的叫了三下。郑克塽怕鬼,吓得打了个寒战。

  突见棺材盖一开,一团白色粉末飞了出来,三人登时眼睛刺痛,呛个不住。原来尸体入殓,棺材中必放大量石灰,当日高彦超曾购置了装入,此刻韦小宝抓起一大把,撒了出来。

  冯锡范情知决非鬼魅,急跃而前,闭住了眼睛,俯身向棺材中挺剑刺落。

  突的一声,剑尖刺入棺材盖,正待拔剑再刺,突觉右边胸口一痛,知是中了暗算,急忙纵身跃起,后心重重撞在墙上。他武功了得,左手按住胸前伤口,右手将一柄剑使得风雨不透,护住身前。

  韦小宝在棺材中“隔板刺人”,一刺得手,握着匕首跳了出来,只见冯锡范、郑克塽和陈近南三人都紧闭双目,将刀剑乱挥乱舞,见冯锡范虽然胸口中剑,却非致命之伤,要待欺近前去再加上一剑,但冯郑二人刀剑舞得甚紧,实不敢贸然上前。此刻时机紧迫,待得他二人抹去了眼中石灰,睁眼见物,那就糟了,一时徬徨无策,只得左手抓起石灰,一见冯锡范或郑克塽伸手去抹眼睛,便一把石灰撒将过去。撒石灰原是他另一项拿手绝招。

  只掷得几下,冯锡范觉到石灰掷来的方位,一招“渴马奔泉”,挺剑直刺过来。韦小宝大骇,急忙坐倒,噗的一声,那剑插入了棺材之中。韦小宝连爬带滚,逃出门外。冯锡范提剑在棺中连连劈刺,还道敌人仍然在内。以他武功修为,韦小宝狼狈万状的进出,本可立时察觉,只是陡然间眼不见物,胸口受伤,一时心神大乱,又知陈近南武功卓绝,不在自己之下,强敌在侧,实是凶险无比,惶急间全没想到陈近南也已眼不见物,只盼杀了暗算之人,立即逃出。他在棺材中刺得数下,都刺了个空,随即一招“千岩竞秀”,剑花点点,护住身周,听得左边并无兵刃劈风之声,当下向左跃去,肩头在墙上一撞,靠墙而立。

  这么一阵全力施为,胸前伤口中更是鲜血迸流。他微一睁眼,石灰粉末立时入眼,剧痛难当,生怕眼睛就此瞎了,不敢再睁,背靠墙壁,一步步移动,心想只须挨墙移步,便能找到门户所在,一出门外,地势空旷,就易于脱险了。

  韦小宝站在门口,见他移动身子,已猜知他心意,只待他摸到门口时刺他一剑,但想此人武功太高,就算刺中,他临死时回手一剑,自己小命不免危危乎哉,于是将匕首轻轻插入门框约莫两寸,见冯锡范离门已不过两尺,突然尖声叫道:“我在这……”一个“里”字还没出口,冯锡范出招快极,一剑斩落,当的一声响,长剑碰到匕首,断为两截,半截断剑跳将上来,在他额头上一斩,这才跌落。

  韦小宝早已躲到了土屋之侧,心中怦怦乱跳。只听得冯锡范大声吼叫,疾冲而出。

  韦小宝回到门口,但见陈近南和郑克塽仍在挥舞刀剑。强敌既去,他对这郑家二公子可丝毫不放在心上,叫道:“师父,那‘一剑无血’已给我斩得全身是血,逃之夭夭了。你请出来罢。”陈近南一怔,问道:“谁?”韦小宝道:“是弟子小宝。”陈近南大喜,横剑当胸,不再舞动。

  韦小宝叫道:“张大哥、李二哥、王三哥,你们都来了,很好,很好。这姓郑的臭小子还不放下兵器投降,你们一齐上去,把他乱刀分尸了罢!”

  郑克塽大吃一惊,哪知他是虚张声势,叫道:“师父,师父!”不听冯锡范回答,微一迟疑,便即抛下了手中单刀。韦小宝喝道:“跪下!”郑克塽双膝一曲,跪倒在地。

  韦小宝哈哈大笑,拾起单刀,将刀尖轻轻抵住郑克塽咽喉,喝道:“站起来,向右,上前三步,爬上去,钻进去!”

  韦小宝叫一句,郑克塽便战战兢兢的遵命而行,爬入了棺材。韦小宝哈哈大笑,抢上前去,推上了棺材盖,拿起那包经书负在背上,说道:“师父,咱们快洗眼去。”拉着陈近南的手,走出土屋。

  走得七八步,只见高彦超倒在花坛之旁,韦小宝吃了一惊,上前相扶。高彦超道:“救总舵主要紧,属下只是给封了穴道,没甚干系。”陈近南俯下身来,在他背心和腰里推拿了几下,穴道登时解了。高彦超道:“总舵主眼睛怎样?”陈近南皱眉道:“石灰。”高彦超道:“得用菜油来洗去,不能用水。”挽住他手臂快步而行。

  韦小宝道:“我马上就来。”回进土屋,提起斧头,将七八枚棺材钉都钉入棺材盖中,说道:“郑公子,你躺着休息几天。算你运气,欠我的一万两银子,一笔勾销,也就不用还了。”大笑一阵,走回大厅。

  只见高彦超已用菜油替陈近南洗去眼中石灰,又敷好了他身上伤口。厅上风际中、钱老本、玄贞道人等躺满了一地,陈近南正在给各人解穴。

  原来冯锡范陡然来袭,他武功既高,又攻了众人个措手不及。风际中等并非聚在一起,闻声出来应战,给他逐一点倒。众人都是恼怒已极,只是在总舵主面前,不便破口大骂。高彦超说了韦小宝使诡计重创冯锡范的情形,众人登时兴高采烈,都说这厮如此奸恶,只盼石灰便此弄瞎了他双眼。

  陈近南双目红肿,泪水仍不断渗出,脸色郑重,说道:“钱兄弟、高兄弟,你们去洗了郑二公子眼中石灰,请他到这里来。”钱高二人答应了。

  韦小宝突然“啊”的一声,假装晕倒,双目紧闭。陈近南左手一伸,拉住了他手臂,问道:“怎样?”韦小宝道:“我……我刚才……吓……吓得厉害,生怕他们害死了师父……这会儿……这会儿手脚都没了力气……”陈近南抱着他放在椅上,道:“你休息一会。”

  原来韦小宝自知用石灰撒人眼睛,实是下三滥的行径,当年茅十八曾为此打了他一顿,虽然群雄大赞他机智,但想他们是我属下,自然要拍马屁,师父是大英雄、大豪杰,比之茅十八又高出十倍,定要重责,索性晕在前头,叫他下不了手,当真要打,落手也好轻些。

  钱高二人匆匆奔回大厅,说道:“总舵主,没见到郑二公子,想是他已经走了。”陈近南皱眉道:“走了?不在棺材里么?”钱高二人面面相觑,土屋中棺材倒是有一口,但郑二公子怎么会在其中?

  陈近南道:“咱们去瞧瞧。”领着众人走向土屋。韦小宝大急,只得跟在后面,双手揉擦屁股,心道:“屁股啊屁股,师父听到我将那臭小子赶入了棺材,你老兄难免要多挨几板了,真正对不住之至。”

  来到土屋之中,只见满地都是石灰和鲜血,果然不见郑克塽的人影。陈近南明明听得韦小宝逼着郑克塽爬入棺材,这时棺材盖却钉上了,疑心大起,问道:“小宝,你将二公子钉入了棺材里么?”韦小宝见师父面色不善,赖道:“我没有。说不定他怕师父杀他,自己钉上了。”陈近南喝道:“胡说!快打开来,别闷死了他。快,快!”

  钱老本和高彦超拿起斧头凿子,忙将棺材钉子起下,掀开棺材盖,里面果真躺着一人。

  陈近南叫道:“二公子!”将那人扶着坐起。

  众人一见,都是“啊”的一声惊呼。陈近南手一松,退了两步,那人又倒入棺材。

  众人齐声叫道:“是关夫子!”在这一刹那间,众人已看清棺材中那人乃是关安基。

  陈近南抢上又再扶起,只见关安基双目圆睁,已然毙命,但身子尚自温暖,却是死去未久。众人又惊又悲,风际中、玄贞道人等跃出墙外察看,已找不到敌人踪迹。

  陈近南解开关安基衣衫,只见他胸口上印着一个血红的手印,失声叫道:“冯锡范!”

  玄贞道人怒道:“确是冯锡范!这红砂掌是他昆仑派的独门武功。这恶贼重伤之余,片刻间便去而复回,当真……他妈的,他要救郑二公子那也罢了,怎地却害死了关二哥?”众人纷纷怒骂。关安基的舅子贾老六更是呼天抢地的大哭。陈近南黯然不语。

  众人回到大厅。钱老本道:“总舵主,二公子与大公子争位,那是众所周知的。咱们天地会向来秉公行事,大公子居长,自然拥大公子。二公子早就把你当作了眼中钉,这次更受了冯锡范的挑拨,想乘机除了你。今日大伙儿更得罪了二公子,这么一来,只怕王爷也要信他们的谗言了。总舵主此后不能再回台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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