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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残碑日月看仍在 前辈风流许再攀(2)


  数百名少年男女一齐举起左手,被围的年长众教也都举手,连无根道人也都高举左手,大家同声道:“忠于教主,决无二心!”韦小宝见大家举手,也举起了手。

  洪夫人点头道:“那好得很啊,原来人人忠于教主,连这个新来的小弟弟,虽非本教中人,居然也忠于教主。”韦小宝心道:“我忠于乌龟王八蛋。”洪夫人道:“大家都忠心,那么我们这里一个反贼也没有了。恐怕有点不对头吧?得好好查问查问。众位老兄弟只好暂且委屈一下,都绑了起来。”数百少年男女齐声应道:“是!”

  一名魁梧大汉叫道:“且慢!”洪夫人道:“白龙使,你又有什么高见?”那大汉道:“高见是没有,属下觉得不公平。”洪夫人道:“啧啧啧,你指摘我处事不公平。”那大汉道:“属下不敢,属下跟随教主二十年,凡事勇往直前。我为本教拚命之时,这些小娃娃都还没生在世上。为什么他们才对教主忠心,反说我们老兄弟不忠心?”

  洪夫人笑吟吟的道:“白龙使这么说,那是在自己表功了。你是不是说,倘若没有你白龙使钟志灵,神龙教就无今日?”

  那魁梧大汉钟志灵道:“神龙教建教,是教主一人之功,大伙儿不过跟着他老人家打天下,有什么功劳可言,不过……”

  洪夫人道:“不过怎样啊?”钟志灵道:“不过我们没有功劳,这些十几岁的小娃娃更加没有功劳。”洪夫人道:“我不过二十几岁,那也没有功劳了?”钟志灵迟疑半晌,道:“不错,夫人也没有功劳。创教建业,是教主他老人家一人之功。”

  洪夫人缓缓的道:“既然大家没有功劳,杀了你也不算冤枉,是不是?”说到这里,眼中闪烁过一阵杀气,脸上神色仍是娇媚万状。

  钟志灵怒叫:“杀我姓钟的一人,自然不打紧。就只怕如此杀害忠良,诛戮功臣,神龙教的基业,要毁于夫人一人之手。”

  洪夫人道:“很好,很好,唉,我倦得很。”这几个字说得懒洋洋地,哪知道竟是下令杀人的暗号。站在钟志灵身周的七名白衣少年一听,长剑同时挺出,一齐刺入钟志灵身子。七剑拔出,他身上射出七股血箭,溅得七名白衣少年衣衫全是鲜血。钟志灵叫道:“教主,你……你好忍心!好……”倒地而死。七名少年退到廊下,行动极是整齐。

  教中老兄弟都知白龙使钟志灵武功甚高,但七剑齐至,竟无丝毫抗御之力,足见这七名少年为了今日在厅中刺这一剑,事先曾得教主指点,又已不知练了多少遍,实已到了熟极而流的地步,无不心下栗栗。

  洪夫人打了个呵欠,左手轻轻按住了樱桃小口,显得娇慵之极。洪教主仍是神色木然,对于钟志灵的被杀,宛如没有瞧见。洪夫人轻轻的道:“青龙使、黄龙使,你们两位,觉得白龙使谋叛造反,是不是罪有应得?”

  一个细眼尖脸的老者躬身说道:“钟志灵反叛教主和夫人,处心积虑,由来已久,属下十分痛恨,曾向夫人告发了好几次。夫人总是说,瞧在老兄弟面上,让他有个悔改的机会。教主和夫人宽宏大量,只盼他改过自新,哪知道这人恶毒无比,实是罪不可赦。如此轻易将他处死,那是万分便宜了他。教中兄弟,无不感激教主和夫人的恩德。”

  韦小宝心道:“这是个马屁大王。”

  洪夫人微微一笑,说道:“黄龙使倒还识得大体。青龙使,你以为怎样?”

  一个五十来岁的高瘦汉子向身旁八名青衣少年怒目而视,斥道:“滚开。教主要杀我,我不会自己动手吗?”八名少年长剑向前微挺,剑尖碰到了他衣服,那汉子嘿嘿几声冷笑,慢慢提起双手,抓住了自己胸前衣衫,说道:“教主、夫人,当年属下和赤、白、黑、黄四门掌门使义结兄弟,决心为神龙教卖命,没想到竟有今日。夫人要杀许某,并不希奇,奇在黄龙使殷大哥贪生怕死,竟说这等卑鄙龌龊的言语,来诬蔑自己好兄弟……”

  猛听得嗤的一声急响,那汉子双手向外疾分,已将身上长袍扯为两半,手臂一振之间,两片长袍横卷而出,已将八名青衣少年的长剑荡开,青光闪动,手掌中已多了两柄尺半长的短剑。嗤嗤之声连响,八名青衣少年胸口中剑,尽数倒地,伤口中鲜血直喷。八人尸身倒在他身旁,围成一圈,竟排得十分整齐。这几下手法之快,直如迅雷不及掩耳。

  洪夫人一惊,双手连拍。二十余名青衣少年挺剑拦在青龙使身前,又团团将他围住。

  青龙使哈哈大笑,朗声说道:“夫人,你教出来的这些娃娃,脓包之极。教主要靠这些小家伙来建功克敌,未免有些不大顺手罢?”

  七少年刺杀钟志灵,洪教主犹如视而不见,青龙使刺杀八少年,他似乎无动于衷,稳稳坐在椅中,始终浑不理会。

  洪夫人看了丈夫一眼,似乎有些惭愧,嫣然一笑,坐下身来,笑道:“青龙使,你剑法高明得很哪,今日……”

  忽听得呛啷啷呛啷啷之声大作,大厅中数百名少年男女手中长剑纷纷落地,众人大奇之下,眼见众少年一个个委顿在地,各人随即只觉头昏眼花,立足不定。功力稍差的先行摔倒,跟着余人也摇摇晃晃,倒了下来,顷刻之间,大厅中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洪夫人惊呼:“为……为什么……”身子一软,从竹椅中滑了下来。

  青龙使却昂然挺立,狞笑道:“教主,你残杀兄弟,想不到也有今日罢?”两柄短剑一击,铮然作声,踏着地下众人身子,向洪教主走去。

  洪教主哼了一声,道:“那也未必!”伸手抓住竹椅的靠手,喀喇一声,拗断了靠手。

  青龙使登时变色,退后两步,说道:“教主,偌大一个神龙教,弄得支离破碎,到底是谁种下的祸胎,你老人家现在总该明白了罢?”

  洪教主“嗯”的一声,突然从椅上滑下,坐倒在地。青龙使大喜,抢上前去,蓦地里呼的一声,一物挟着一股猛烈之极的劲风,当胸飞来。青龙使右手短剑用力斩出,那物断为两截,原来便是洪教主从竹椅上抛下的靠手。他这一掷之劲非同小可,一段竹棍被斩断,上半截余势不衰,扑的一声,插入青龙使胸口,撞断了五六条肋骨,直没至肺。

  青龙使一声大叫,戛然而止,肺中气息接不上来,登时哑了。身子晃了两下,手中两柄短剑落地,分别插入了两名少年身上。这两名少年四肢麻软,难以动弹,神智却仍清醒,口中也能说话,短剑插身,痛得大叫起来。

  数百名少年男女见教主大展神威,击倒了青龙使,齐声欢呼。只见洪教主右手撑地,挣扎着要站起身,但右腿还没站直,双膝一软,倒地滚了几滚,摔得狼狈不堪。这一来,人人知道教主和自己一样,也已中毒,筋软肉痹。教主平素极其庄严,在教众面前连话也不多说一句,笑也不多笑一声,此刻竟摔得如此丢人,自是全身力道尽失。

  大厅上数百人尽数倒地,却只一人站直了身子。此人本来身材甚矮,可是在数百名卧地不起的人中,不免显得鹤立鸡群。

  此人正是韦小宝。他鼻中闻到一阵阵淡淡的幽香,只感心旷神怡,全身暖洋洋地,快美难以言宣,眼见一个个人都倒在地下,何以会有此变故,心中全然不解。他呆了一会,伸手去拉胖头陀,问道:“胖尊者,大家干什么?”

  胖头陀奇道:“你……你没中毒?”韦小宝奇道:“中毒?我……我不知道。”他用力扶起胖头陀,可是胖头陀腿上没半点力气,又即坐倒。

  陆先生突然问道:“许大哥,你……你使的是什么毒?”

  那青龙使身子摇摇晃晃,犹似喝醉了一般,一手扶住柱子,不住咳嗽,说道:“可惜,可……可惜功败垂成,我……我是不中用了。”

  陆先生道:“是‘七虫软筋散’?是‘千里销魂香’?是……是‘化……化血……腐骨粉’?”连说了三种剧毒药物的名称,说到“化血腐骨粉”时,声音颤抖,显得害怕已极。

  青龙使右肺受伤,咳嗽甚剧,答不出话。陆先生道:“韦公子却怎地没有中毒?啊,是了!”他突然省悟,这“是了”二字,叫得极响,说道:“你短剑上搽了‘百花腹蛇膏’,妙计,妙计。韦公子,请你闻一闻青龙使那两柄短剑,是不是剑上有一阵花香?”

  韦小宝心想:“剑上有毒,我才不去闻呢。”说道:“就在这里也香得紧呢。”

  陆先生脸现喜色,道:“是了,这‘百花腹蛇膏’遇到鲜血,便生浓香,本是炼制香料的一门秘法,常人闻了,只有精神舒畅,可是……可是我们住在这灵蛇岛上,人人都服惯了‘雄黄药酒’,以避毒蛇,这股香气一碰到‘雄黄药酒’,那便使人筋骨酥软,一十二个时辰不解。许大哥,真是妙计。这‘百花腹蛇膏’在岛上本是禁物,原来你暗中早已有备,你定有三四个月没喝雄黄药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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