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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砌墙(5)


  万震山道:“是,是,快问,哎唷,啊哟!”

  一阵风从窗中刮了进来,吹得满地纸屑如蝴蝶般飞舞,纸屑是剑谱撕成的,一片片飞出窗外。忽然,一对彩色蝴蝶飞了起来,正是她当年剪的纸蝶,夹在诗集中的。两只纸蝶在房中蹁跹起舞,跟着从窗中飞了出去。戚芳心中一酸,想起了当日在石洞中与狄云欢乐相聚的情景。那时候的世界可有多么好,天地间没半点伤心的事。

  万圭连连催促:“快问!甚么事?我无有不说。”

  戚芳一凛,问道:“我爹爹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万震山强笑道:“你问你爹爹的事,我——我也不知道啊。哎唷——我很挂念这位老师弟——哎唷!师兄弟又成了亲家,哎唷,好得很啊。”

  戚芳沉着脸道:“这当儿再说些假话,更有甚么用处?我爹爹给你害死了,是不是?害死他的法儿,就跟你们害死吴坎一样,是不是?你已将他尸身砌入了墙壁,是不是?”

  戚芳连问三声“是不是”,万氏父子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没料想她不但知道自己父亲被害,连吴坎被杀的一事也知道了。万圭颤声道:“你……你怎知道?”

  他说“你怎知道”,便是直承其事。戚芳心中一酸,怒火上冲,便想松手将解药投入窗下的一排七石缸中。万圭眼见情势危急,作势便想扑将上去。万震山喝道:“圭儿,不可莽撞!”他知道当时情景之下,强抢只有误事。

  忽然间,塌塌塌几声,空心菜赤着脚,从小房中奔了出来,叫道:“妈,妈!”要扑入戚芳的怀中。

  万圭灵机一动,伸出左臂,半路上便将女儿抱了过来,右手摸出匕首,对准女儿的天灵盖,喝道:“好!咱们一家老小,今日便一起死了,我先杀了空心菜再说!”

  戚芳大惊,忙叫道:“快放开她,关女儿甚么事?”

  万圭厉声道:“反正大家活不成,我先杀了空心菜!”匕首在空中虚刺几下,便向空心菜头顶刺落。

  戚芳道:“不,不!”扑过来抢救,伸手抓住万圭的手腕。

  万震山虽在奇痛彻骨之际,究竟阅历丰富,见戚芳给引了过来,当即手肘一探,重重撞在她腰间,夹手夺过她手中瓷瓶,忙不迭的倒药敷上手背。万圭也伸手去取解药。戚芳抢过女儿,紧紧搂在怀中。

  万震山飞起一脚,将她踢倒,随手解下腰带,将她双手反缚背后,又将她两只脚都绑住了。空心菜大叫:“妈,妈,妈妈!”万震山反手一记巴掌,打得她晕了过去,但这一掌碰到自己肿起的手背,又是大叫一声:“啊哟!”

  那解药实具灵效,二人敷药之后,片刻间伤口中便流出血水,疼痛渐减,变为麻痒,再过得一阵,麻痒也渐渐减弱。父子二人大是放心,知道性命是拾回来了,见到房中的纸片兀自往窗外飞去,两人同声大叫:“糟糕!”扑过去拦阻飞舞的纸片。

  但地下的纸屑已乱成一团,一大半掉入了窗外的缸中,有的正在盘旋跌落。万震山叫道:“快,快,快抢!”二人飞步奔下楼去,拚命去抓四散飞舞的碎纸。但数百片碎纸有的飘飘荡荡吹出了围墙,有的随风飞上天。二人东奔西突,状若癫狂,却哪里又能收集碎片、使得撕碎了的剑谱重归原状?

  万震山手上疼痛虽消,心中的伤痛却难以形容,气无可消,大声斥骂儿子:“都是你这小贼,跟我来争夺甚么?若不是你跟我拉扯,剑谱怎会扯烂?”万圭叹了口气,不再去追抢碎纸,说道:“孩儿若不拦阻,爹爹早将这剑谱扯得更加烂了。”万震山道:“放屁!”他心中知道儿子所说是实,但还是不住的呼喝:“放屁,放屁,放屁!”

  万圭道:“好在咱们知道那地方是在江陵城南,再到那本残破的剑谱中去查查,只要能再找些线索,未始不能找到那个地方。”万震山精神一振,道:“不错,那地方是在‘江陵城南’……”

  忽听得墙外有个声音轻轻的道:“江陵城南!”

  万氏父子大吃一惊,一齐跃上墙头,向外望去,只见两个人的背影正向小巷中隐没。

  万圭喝道:“卜垣、沈城,站着别动!”

  但那两人既不回头,也不站住,飞快的走了。万震山待要下墙追去,万圭道:“爹,楼上还有……还有那……那淫妇。”万震山转念一想,点了点头。

  父子俩回到楼头,只见小女孩空心菜已醒了过来,抱住了妈妈直哭。戚芳手足被绑,却在不住安抚女儿。空心菜见到祖父与父亲回来,更“哇”的一声,惊哭起来。

  万震山上前一脚,踢在她屁股之上,骂道:“再哭,一刀剖开你小鬼的肚子。”空心菜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还敢出声。

  万圭低声道:“爹,这淫妇甚么都知道了,可不能留下活口。怎生处置她才是?”万震山微一沉吟,道:“刚才墙外二人,你看清楚是卜垣、沈城么?”万圭道:“正是那二人,错不了!只怕秘密已经泄漏,他们知道是在江陵城南。”万震山道:“事不宜迟,须得急速下手。这淫妇么,跟她父亲一般处置便了。”

  戚芳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放不下女儿,说道:“三……三哥,我和你夫妻一场,你杀我不打紧,我死之后,你须好好看待空心菜!”

  万圭道:“好!”万震山道:“斩草除根,岂能留下祸胎?这小女孩精灵古怪,今日之事都给她瞧在眼里了,怎保得定她不说出来?”万圭缓缓点了点头。他很疼爱这个女儿,但父亲的话也很对,若是留下祸胎,将来定有极大后患。

  戚芳泪水滚下双颊,哽咽道:“你……你们好狠心,连……连这个小小女孩儿也不放过吗?”万震山道:“塞住她的嘴巴,别让她叫嚷起来,吵得通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戚芳想起女儿难保一命,突然提起嗓子,大叫:“救命,救命!”

  静夜之中,这两声“救命”划破了长空,远远传了出去。

  万圭扑到她身上,伸手按住她嘴。戚芳仍是大叫:“救命,救命!”只是嘴巴被按住了,声音郁闷。万震山在儿子长袍上撕下一块衣襟,递给了他,万圭当即将衣襟塞在戚芳口中。万震山道:“将她埋在戚长发的墓中,父女同穴,最妙不过。”

  万圭点了点头,抱起妻子,大踏步下楼。万震山抱了空心菜。四个人进了书房。

  戚芳瞧着书房西壁的那堵白墙,心想:“我爹爹是给老贼葬在这堵墙之中?”

  万震山道:“我来拆墙,你去将吴坎拖来!小心,别给人见到。”万圭应道:“是!”奔向万震山的卧室。

  万震山拉开书桌的抽屉,其中凿子、锤子、铲刀等工具一应俱全,他取出来放在墙边,瞧着那堵白墙,双手搓了几下,回头向戚芳望了一眼,脸上现出十分得意的神情。戚芳不禁打了个寒噤。万震山拿起铁锤和凿子,看好了墙上的部位,在两块砖头之间的缝中,将凿子凿了进去。凿裂了一块砖头,伸手摇了几摇,便挖了出来,手法甚是熟练。他挖出一块砖头后,拿到鼻子边嗅了几嗅。

  戚芳见了他挖墙的手法,想起适才见到他离魂病发作时挖墙、推尸、砌墙的情状,心中已是发毛,待见到他去嗅夹墙中父亲尸体的气息,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又是愤怒,破口大骂:“你这奸贼,无耻的老贼!”只是嘴巴被塞住了,只能发出些呜呜之声。

  万震山伸手又去挖第二块砖头,突然脚步声急,万圭踉跄抢进,说道:“爹,爹!不好了,吴坎……吴坎……”身子在桌上一撞,呛啷一声响,油灯掉在地下,室中登时黑了,只有淡淡的月光从窗纸中透进来。

  万震山道:“吴坎怎样?大惊小怪的,这般沉不住气。”万圭道:“吴坎不见啦!”万震山骂道:“放屁!怎会不见?”但声音颤抖,显然心中惧意甚盛。拍的一声,手中拿着的一块砖头掉下地来。

  万圭道:“我伸手到爹爹的床底下去拉尸体,摸他不到,点了灯火到床底去照,尸体已影踪全无。爹爹房中帐子背后、箱子后面,到处都找过了,甚么也没见到。”万震山沉吟道:“这……这可奇了。我猜想是卜垣、沈城他们搅的鬼。”万圭道:“爹,莫非……莫非……吴坎这厮没死透,闭气半晌,又活了过来?”万震山怒道:“放屁,你老子外号叫作‘五云手’,手上功夫何等厉害,难道扼一个徒弟也扼不死?”万圭道:“是,按理说,吴坎那厮定是给爹爹扼死了,却不知如何,尸体竟然会不见了?难道……难道……”万震山道:“难道甚么?”万圭道:“难道真有僵尸?他灵魂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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