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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宝刀银针(5)


  石先生带同慕容景岳、薛鹊夫妇在一旁坐了。附近群豪纷纷避让,谁也不敢跟他三人挨近,霎时之间,他师徒三人身旁空荡荡地清出了一大片地方。

  一名武官走了过去,离石先生五尺便即站定,将争夺御杯以定门派高下的规矩说了,话一说完,立即退开,唯恐沾染到他身上的一丝毒气。

  石先生微笑道:“尊驾贵姓?”那武官道:“敝姓巴。”石先生道:“巴老爷,你何必见我等害怕?老夫的外号叫作‘毒手药王’,虽会下毒,也会用药治病啊。巴老爷脸上隐布青气,腹中似有蜈蚣蛰伏,若不速治,十天后只怕性命难保。”那武官大吃一惊,将信将疑,道:“肚子里怎会有蜈蚣?”石先生道:“巴老爷最近可曾和人争吵?”

  北京城里做武官的,和人争吵乃是家常便饭,那自然是有的,那姓巴的武官惊道:“有啊!难道……难道那狗贼向我下了毒手?”石先生从药囊中取出两粒青色药丸,说道:“巴老爷若是信得过,不妨用酒吞服了这两粒药。”

  那武官给他说得心中发毛,隐隐便觉肚中似有蜈蚣爬动,当下更不多想,接过药丸丢在嘴里,拿起一碗酒,骨嘟嘟的喝下去。过不多时,便觉肚痛,胸口烦恶欲呕,“哇”的一声,呕了许多食物出来。

  石先生抢上三步,伸手在他胸口按摩,喝道:“吐干净了!别留下了毒物!”那武官拚命呕吐,一低头,只见呕出来的秽物之中有三条两寸长的虫子蠕蠕而动,红头黑身,正是蜈蚣。那武官大叫:“三条……三条蜈蚣!”一惊之下,险些晕去,忙向石先生拜倒,谢他救命之恩。廊下仆役上来清扫秽物。群豪无不叹服。

  胡斐不信人腹中会有蜈蚣,但亲眼目睹,却又不由得不信。程灵素在他耳边低声道:“别说三条小蜈蚣,我叫你肚里呕出三条青蛇出来也成。”胡斐道:“怎么?”程灵素道:“给你服两粒呕吐药丸,我袖中早就暗藏毒虫。”胡斐低声道:“是了,乘我呕吐大作、肚痛难当之际,将毒虫丢在秽物之中,有谁知道?”程灵素微微一笑,道:“他抢过去给那武官按摩胸口,倘若没这一着,戏法就不灵。”

  胡斐低声道:“其实这人武功很是了得,大可不必玩这种玄虚。”程灵素语声放到极低,说道:“大哥,这大厅上所有诸人之中,我最惧怕此人。你千万得小心在意。”胡斐自跟她相识以来,见她事事胸有成竹,从未说过“惧怕”两字,此刻竟是说得这般郑重,可见这石先生实在非同小可,又想此人冒了她先师之名出来招摇,败坏她先师的名头,她终究不能袖手不理。

  只听得石先生笑道:“我虽收了几个弟子,可是向来不立什么门派。今日就跟各位前辈学学,也来开宗立派,侥幸捧得一只银鲤杯回家,也好让弟子们风光风光。”缓步走将过去,大模大样的在田归农身旁太师椅中一坐,却哪里是得一只银鲤杯为已足,显是要在八大门派中占一席地。

  他这么一坐,凭了“毒手药王”数十年来的名声,手弹铁菩提的功力,伤人于指顾间的下毒手法,这一只玉龙杯就算是拿定了,谁也不会动念去跟他挑战,可也没谁动念去跟他说话。

  一时之间,大厅静了一片。少林派的掌门方丈大智禅师忽道:“石先生,无嗔和尚跟你怎么称呼?”石先生道:“无嗔?不知道,我不认得。”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大智禅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石先生道:“怎么?”大智禅师又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石先生便不再问。

  自他师徒三人进了大厅,程灵素的目光从没离开过他三人,只见石先生慢慢转过头去,和田归农对望了一眼。两人神色木然,目光中全无示意,但程灵素心念一动,已然明白:“他两人早已相识。田归农知道我师父的名字,知道‘无嗔大师’才是真正的‘毒手药王’。这位少林高僧却也知道。”忽又想到:“田归农用来毒瞎苗人凤的断肠草,原来就是这人给的。”

  田归农宝刀锋利,石先生毒药厉害,坐稳了两张太师椅,八只玉龙杯之中,只有一只还没主人。群豪均想:“是否能列入八大门派,全瞧这最后一只玉龙杯由谁抢得。”真所谓人同此心,顷刻之间,人丛中跃出七八人来,一齐想去坐那张空椅,三言两语,便分成四对斗了起来。顷败者退下,胜者或接续互斗,或和新来者应战,此来彼往的激斗良久,只听得门外更鼓打了四更,相斗的四人败下了两人,只剩下两个胜者互斗。

  这两人此时均以浑厚掌力比拚内力,久久相持不决,比的是高深武功,外形看来却是平淡无奇。福康安很不耐烦,接连打了几个呵欠,说道:“瞧得闷死人了!”这句话声音甚轻,但正在比拚内功的两人却都清清楚楚的听入耳中。两人脸色齐变,各自撤掌,退后三步。一个道:“咱们又不是耍猴儿戏的,到这里卖弄花拳绣腿,叫官老爷们喝彩!”另一个道:“不错!回家抱娃娃去吧!”两人说着呵呵而笑,携手出了大厅。

  胡斐暗暗点头:“这二人武功甚高,识见果然也高人一等。只可惜乱哄哄之中没听到他们的名字。”转头问郭玉堂时,他也不识这两个乡下土老儿一般的人物。

  郭玉堂说道:“他们上来之时,安提督问他们姓名门派,两人都是笑了笑没说。”胡斐心想:“这两位高手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姓名也没留下。”

  ***

  他正低了头和郭玉堂悄声说话,程灵素忽然轻轻碰了碰他手肘,胡斐抬起头来,只听得一名武官唱名道:“这位是五虎门掌门人凤天南凤老爷!”但见凤天南手持熟铜棍,走上去在空着的太师椅中一坐,说道:“哪一位前来指教。”胡斐大喜,心想:“这厮的武功未达一流高手之境,居然也想来夺玉龙杯,先让他出一番丑,再来收拾他,那更妙了。”

  只见凤天南接连打败了两人,正自得意洋洋,一个手持单刀的人上去挑战。这个人的武艺可就高了,只三招一过,胡斐心道:“这恶贼决不是对手!”

  果然凤天南吼叫连连,迭遇险招。那使单刀的似乎不为已甚,只盼他知难而退,并不施展杀手,因此虽有几次可乘之机,却都使了缓招。但凤天南只是不住倒退,并不认输,突然间横扫一棍,那使单刀的身形一矮,铜棍从他头顶掠过。他正欲乘势进招,忽地叫声:“啊哟!”就地一滚,跟着跃了起来,但落下时右足一个踉跄,站立不定,又摔倒在地,怒喝:“你使暗器,不要脸!”

  凤天南拄棍微笑,说道:“福大帅又没规定不得使暗器。上得场来,兵刃拳脚,毒药暗器,悉听尊便。”

  那使单刀的卷起裤脚,只见膝头下“犊鼻穴”中赫然插着一枚两寸来长的银针。这“犊鼻穴”正当膝头之下,俗名膝眼,两旁空陷,状似牛鼻,因以为名,正是大腿和小腿之交的要紧穴道,此穴中计,这条腿便不管用了。

  群豪都是好生奇怪,眼见适才两人斗得甚紧,凤天南绝无余暇发射暗器,又没见他抬臂扬手,这枚银针不知如何发出?

  那使单刀的拔下银针,恨恨退下。又有一个使鞭的上来,这人的铁鞭使得犹如暴风骤雨一般,二十余招之内,一招紧似一招,竟不让凤天南有丝毫喘息之机。他眼见凤天南棍法并不如何了得,倒是那无影无踪的银针甚是难当,因此上杀招不绝,决不让他缓手来发射暗器,那知斗到将近三十招时,凤天南棍法渐乱,那使鞭的却又是“啊哟”一声大叫,倒退开去,从自己小腹上拔出一枚银针,伤口血流如注,伤得竟是极重。

  厅上群豪无不惊诧,似凤天南这等发射暗器,实是生平所未闻。若说是旁人暗中相助,众目睽睽之下,总会有人发见。眼下这两场相斗,都是凤天南势将不支之时,突然之间对手中了暗器。难道凤天南竟会行使邪法,心念一动,银针便会从天飞到?

  偏有几个不服气的,接连上去跟他相斗。一人全神贯注的防备银针,不提防给他铜棍击中肩头,身负重伤,另外三人却也都给他“无影银针”所伤。一时大厅之上群情耸动。

  胡斐和程灵素眼见凤天南接二连三以无影银针伤人,凝神观看,竟是瞧不出丝毫破绽。胡斐本想当凤天南兴高采烈之时,突然上前将他杀死,一来为佛山镇上钟阿四全家报仇,二来好显扬华拳门的名头,但瞧不透这银针暗器的来路,只有暂且袖手,若是贸然上前争锋,只要一个措手不及,非但自取其辱,抑且有性命之忧。

  程灵素猜到他的心意,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这只玉龙杯,咱们不要了吧?”胡斐向蔡威和姬晓峰道:“这位凤老师的武功,还不怎样,只是……”姬晓峰点头道:“是啊,他放射的银针可实在邪门,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竟是没半点先兆,直至对方一声惨叫,才知是中了他的暗器。”蔡威道:“除非是头戴钢盔,身穿铁甲,才能跟他斗上一斗。”

  蔡威这句话不过是讲笑,那知厅上众武官之中,当真有人心怀不服,命人去取了上阵用的铁甲,全身披挂,手执开山大斧,上前挑战。

  这名武官名叫木文察,当年随福康安远征青海,搴旗斩将,立过不少汗马功劳,乃是清军中的一员出名的满洲猛将,这时手执大斧走到厅中,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同僚袍泽齐声喝彩。福康安也赐酒一杯,先行慰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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