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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铁厅烈火(2)


  陈禹目不转瞬地瞪着赵半山,防他有甚异动,口中却在对王氏兄弟说话:“王大哥,王二哥,赵三爷今儿跟兄弟过不去,你二位可知其中原由?”王氏兄弟与他同府当差,虽然并不怎么交好,但陈禹生性圆滑,平日人缘甚好,若不是二王忌惮赵半山武功了得,早已出言劝解。王剑英接口道:“听赵三爷说,他也是受人之托,未必明白真相。只怕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是有的。”陈禹冷笑一声,道:“误会倒是没有。王大哥,兄弟进福公子府之前,是在定亲王府当差,这个你是知道的了?”

  王剑英道:“是啊,你是定王爷推荐给福公子的。王爷大大夸你精明能干哪。”陈禹道:“适才赵三爷说道,兄弟伤了这小姑娘的父亲,这件事是有的。可是兄弟是奉了王爷之命,你我同是吃府门饭的人,主人家有差使交下来,你能违命么?”王剑英这才明白,他借着与自己一问一答,是在向赵半山解说这回事的来龙去脉,于是又接一句:“这叫做奉命差遣,概不由己,那也怪不得你陈兄弟。”

  赵半山在回疆接到孙刚峰的血书,立即带同吕小妹赶到广平府,但无法找着孙刚峰,当下又到北京找人,一查之下,得悉陈禹已随同福公子南下。他胯下所骑,是骆冰那匹银霜逐电驹,不过两天功夫,已从北京追到商家堡来。陈禹如何害死吕希贤父子,他确是不甚了了。吕小妹年幼,原已说不明白,多问得几句,她就眼眶一红,小嘴一扁,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这时听陈禹要言明此事根由,正中下怀,道:“好,你曾说过,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倒说说看。那吕希贤是你师叔,就算他犯了弥天大罪,也不能由你下手,致他于死地。”

  陈禹此时有恃无恐,料想今日已不难逃命,但赵半山决不肯就此罢手,日后继续追寻,却是难以抵挡,心想总须说得他袖手不顾,方无后患,于是说道:“赵三爷,你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常言道君子可欺以方,你这一回可是上了孙刚峰的大当啦。”赵半山一愕,道:“怎么?上了什么当?”陈禹道:“我们广平太极门姓孙的祖师爷传了弟子三人,孙师伯是大弟子,先父居次,吕师叔第三。他师兄弟三人向来不睦,赵三爷你是明白的了?”赵半山本来丝毫不知,但想自己插手管他门户之事,若说一切不知,未免于理有亏,当下不置可否,道:“那便怎样?”

  陈禹道:“吕师叔是太极北宗一把响当当的好手,我对他老人家素来是十分敬仰的。他在定王府当教师爷,太极拳的秘奥却半点不传给王爷。定王爷生性好武,见他藏奸,心中自是不快,连问了几次,吕师叔吃逼不过,竟然辞去了差使。于是定王爷将在下找去,要我解释太极拳中的什么乱环诀、阴阳诀。可是先父武功本就平常,又逝世得早,没什么功夫传下来,在下懂得什么?定王爷便着落在下,去向吕师叔请问明白。”

  赵半山心想:“太极门南北两宗各有门规,本门武功秘奥不得传于满人。吕希贤不授秘诀,此事大致不假。”于是点了点头。

  陈禹脸色显得十分诚恳,说道:“在下奉王爷之命,与三位当差的兄弟到吕师叔府上去。那时他身上有病,肝火大旺,三言两语就对我痛下辣手。赵三爷你想,以我这点点稀松平常的武功,怎能害得了广平太极门的第一把好手?”赵半山道:“那他是怎么死的?”陈禹道:“吕师叔本已有病,在下的言语又重了一些。吕师叔痰气上涌,失足摔了一交,在下连忙施救,已自不及。”

  这番言语之中破绽甚多,赵半山正待驳斥,吕小妹已叫了起来:“爹爹是他打死的,爹爹是他……”第二句话没说完,陈禹扼着她脖子的手一紧,将她后半句话制住了。赵半山大怒,喝道:“你既说他有病,怎地又斗不过他?再说,他小儿子与你无怨无仇,又何以伤害无辜?快放手!”

  陈禹道:“赵三爷,你身在万里之外,怎知我门户中之事?我劝你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好。”他一面说,一面移动身子,慢慢退向厅口。赵半山双目如要喷火,只是眼见此人心狠手辣,若真上前拦阻,他定要伤害吕小妹性命。这女孩年纪虽小,性格却极是坚毅,孤身一人,竟然间关万里、历尽苦辛地寻到回疆。以这一条路上旅途之艰难,别说是这样一个小小孤女,就是个壮年汉子,也是十分不易。赵半山毅然插手管这件事,固然是为了孙刚峰斩手相托,可有一小半也瞧在这孤女的孝心份上。后来与她共骑东来,时日一久,已视她犹如女儿一般。

  只见陈禹再退几步,便要出厅,赵半山空有一身暗器,竟然不敢向他发射一枚,心下盘算:“若用一枚最重的蛇头锥打他脑门,自能叫他立时丧命,但他临死之前只要手臂一送,吕小妹就是性命不保了。”

  只见他又退了一步,此时桌上一枚大红烛所结的一个灯花,突然卜的一声爆了开来,烛光一暗,待得烛火再明,陈禹身后忽已多了一个老者。

  ***

  只见那老者两手平举胸前,但光秃秃只有两根腕骨,手掌已齐腕斩去,身穿青布长袍,形容枯槁,双目深陷,颧骨高耸,脸上灰扑扑的甚是怕人。陈禹见众人一齐望着自己身后,神情甚是异样,不由得回过头去。突见那人的两根腕骨已伸到自己脸前,险些碰到,一惊之下,忙让开了一步,叫道:“孙师伯,是你!”

  那人竟不理会,拉起长袍,抢上一步,向赵半山拜了下去,说道:“赵三爷,你的恩情,孙刚峰只好来生补报了。”赵半山急忙答礼,双眼却不离陈禹。陈禹急退两步,正要拥着吕小妹抢出厅门,孙刚峰身形一晃,抢先堵住了门,喝道:“回去!”陈禹道:“你让不让路?”孙刚峰道:“你已害过吕家二命,姓孙的早就没想活着。”转向赵半山道:“赵三爷,这位陈爷的话,在下在门外已听得清清楚楚,当真是一派胡言。我吕师弟是为了乱环诀与阴阳诀而死在这奸贼手下的。”

  赵半山向陈禹侧目斜睨,哼了一声,道:“原来陈爷精研我们的这两大秘诀,兄弟倒要领教。”孙刚峰道:“这倒不是。这位陈爷知道我太极拳有九大秘诀,而乱环诀与阴阳诀又是拳法关键,只可惜他父亲过世得早,没来得及传他。他千方百计要我和吕师弟吐露,我师兄弟知他心术不正,就没肯说。于是他用定王爷的势力相压,吕师弟仍是不说。到后来他乘着吕师弟有病,夜中闯到吕师弟的病榻之前,抓住他一脉单传的一个娃儿,说道若不吐露乱环、阴阳二诀,就将孩子一刀杀了……姓陈的,我这话是真哪,还是假哪?”

  陈禹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心中又惊又怒,眼见已可脱身,这姓孙的老家伙偏偏在这时候闯了进来。只听孙刚峰哽咽着又道:“于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娃儿,便丧生在他利剑之下。吕师弟抱病与他拚命,又给他使云手功夫,拖得精疲力尽,虚脱而死。赵三爷,孙刚峰愧为掌门,年老无能,我北宗又是人才凋零,眼下只有这姓陈的武功最强,只有老着脸皮,请南宗主持公道。”他转向陈禹道:“陈大爷,我的话没半句冤你吧?”

  赵半山直听得义愤填膺,大步踏了上去,说道:“要学拳术的秘奥,自古以来只有求师访友,从来没听说过如你这等禽兽之行。”陈禹喝道:“你别动,给我站着。”说着手臂一紧,吕小妹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赵半山果然站定脚步,不敢再动。陈禹朗声道:“姓赵的,你要找我,尽管到北京福公子府来。今日请你叫他让让道。”赵半山无奈,只得向孙刚峰道:“孙师兄,今日咱们就暂且饶他!”

  孙刚峰大急,说道:“你说今儿……今儿饶……饶了他?”赵半山道:“孙爷,你放心,赵某既然拉扯上了这回子事,定是有始有终。”孙刚峰急得说不出话来,只说:“你……你……”赵半山道:“让路给他吧。姓赵的若是料理不了这回事,我斩这一双手还你!”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孙刚峰再无话说,身子往旁边一让,眼睁睁地盯着陈禹,目光中充满了怨毒。

  陈禹心道:“今日我脱却此难,立时高飞远走,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容身之所?只要我隐姓埋名,你找一百年也找不着老子。”脸上不自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说道:“赵三爷,你我后会有期。孙师伯说得不错,我确想学一学太极门中乱环诀与阴阳诀的窍门。你上京来,做兄弟的要好好请你指点指点。”赵半山又是哼了一声,哪去理他。

  陈禹不敢转身,挟着吕小妹妹一步步地倒退,经过孙刚峰身侧,微微一笑,左足跨出了门槛。

  胡斐自与王剑英比掌之后,一直在旁凝神注视赵半山、陈禹、孙刚峰三人,此时眼见陈禹狡计得逞,心道:“赵三爷帮了我这个大忙,眼下他遇上难事,我如何不加理会?”他头脑灵敏,人又顽皮,心念一动,早有计较,运气将一泡尿逼到尿道口,解开了裤子,见陈禹即将踏出厅门,突然端起一张椅子,说道:“陈禹,我有一事请教。”陈禹一呆,却没将这孩子放在眼内,并不理睬。胡斐将椅子在他身前一放,跳上椅子,突然一泡急尿,往他眼中疾射过去。

  陈禹急怒之下,伸左手在眼前一挡,阻住他射过来的尿水,右手一匕首就往胡斐胸口剁去。胡斐解裤之前,早就筹划好了下一步,眼见匕首刺到,双手握起椅子,身子一跃,人在半空,椅子已向他头顶猛砸下去。陈禹伸手格开,怒骂:“小贼!”胡斐人未落地,已向前一扑,抱住吕小妹一个打滚,滚开半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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