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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嗟乎兴圣主 亦复苦生民(5)


  这日在宛平打尖,竟不意与温氏四老及何红药相遇。温方山露了一手内功,何红药自知不敌,径自退开。青青已抱必死之心,倒也并不惊惧,怕的是四老当场把她处死,那么母亲的遗志就不能奉行了,当下念头一转,计谋已生,走到温方达跟前,施了一礼,叫声:“大爷爷!”然后逐一向其余三老见礼。温氏四老见她坦然不惧,倒也颇出意外。

  青青笑问:“四位爷爷去哪里?”温方达道:“你去哪里?”青青道:“我跟那姓袁的朋友约好了,在这里会面,哪知他到这时候还没来。”

  四老听得袁承志要来,人人都是心头大震,哪敢再有片刻停留?温方义喝道:“跟我们去。”青青假意道:“我要等人呢。”温方义手一伸,已隔衣叩住她手腕,拉出店门,两人共乘一骑。四老尽往荒僻无人之处驰去,眼见离城已远,这才跳下马来。

  温方义把青青一摔,推在地下,骂道:“无耻小贱人,今日教你撞在我们手里。”

  青青哭道:“四位爷爷,我做错了甚么?你们饶了我,我以后都听你们的话。”温方义骂道:“你还想活命?”擦的一声,拔出一柄匕首。青青哭道:“二爷爷,你要杀我么?”温方悟道:“你这叫是该死!”青青道:“三爷爷,我妈是你亲生女儿,我求你一件事。”温方山铁青着脸,说道:“要活命那是休想!”青青哭道:“我死之后,求你送个信给我那姓袁的朋友,叫他独个儿去找宝贝吧,别等我了。”

  四老一听到“找宝贝”三字,心中一震,齐声问道:“甚么?”青青哭道:“我反正是死,这秘密是不能说的。我只求你们送这封信去。”说着从衫上撕下一块衣角,又从怀里针线包内取出一根针来,刺破手指,点了鲜血,在衣角上写起来。四老不住问她找甚么宝贝,她只是不理,写好之后,交给温方山道:“三爷爷,你也不用见他,托人捎去宛平城里刚才咱们相会的那处酒楼,这就得啦!”她虽是做作,但想起袁承志无良心,又不禁流下泪来。

  四老见了她伤心欲绝的神情,确非作伪,一齐围观,只见衣角上写道:“今生不能再见,我父重宝,均赠予你,请自往挖取,不必等我。青妹泣白。”

  温方义喝道:“甚么宝贝?难道你真知道藏宝的所在?”青青哭道:“我甚么都不知道,反正我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温方悟道:“呸,压根儿就没甚么宝贝。你那死鬼父亲骗了我们一场,现在你又想来搞鬼。”

  青青垂头不语,暗暗伸手入怀,解开了一对玉蝶的丝绦。这本是铁箱中之物,当售宝变钱之时,她见这对玉蝶精致灵动,就取来系在身上,那是纪念她与袁承志共同得宝之意,十箱珍宝不计其数,也不少了这对小小玉蝶。她突然站起身来,叫道:“这信送不送也由你们了,这就杀了我吧!”只听叮叮两声清脆之音,一对玉蝶落在地下。青青俯身要拾,温方悟已抢先捡了起来。四老数十年为盗,岂有不识宝货之理?见玉蝶如此珍贵,眼都红了。四人心中突突乱跳,齐声喝道:“这是哪里来的?”

  青青只是不语。温方山道:“你好好说出来,或者就饶了你一条小命。”

  青青道:“就是那批珍宝里的。我和袁大哥照着爹爹留下来的那张地图,挖到了十只铁箱,里面都是珍奇宝物。东西实在太多,带不了,我只捡了这对玉蝶来玩。我们说好,这次要去全都挖了出来,哪知你们……”说着又哭了起来。

  四老走到一旁,低声商议。温方达道:“看来宝藏之事倒是不假。”温方义道:“逼她领路去取。”三老都点了点头。温方山道:“先骗她说饶命不杀,等找到宝贝,再来好好整治这小贱人。”温方悟道:“我有个主意:咱们掘出了珍宝,就把这小贱人埋在宝窟之中,等那姓袁的小畜生来掘宝,一掘掘到这个死宝贝,岂不是好?”三老同声大笑,都说:“五弟这主意最高。”

  四人商议已毕,兴高采烈的回来威逼青青。青青起先假意不肯,后来装作实在受逼不过,只得说出藏宝之地是在华山之巅。她是要四老带她去华山,找到父亲埋骨的所在,趁他们在荒山中乱挖乱掘之时,自己便可把母亲骨灰和父亲的骸骨合葬一起,然后横剑自刎。哪知她这句谎话一说,四老却更深信不疑。当年温氏五老擒住金蛇郎君,他也是将他们带上华山。宝贝虽没找到,金蛇郎君又突然失踪,但他们脑海之中,却已深印了宝物必在华山的念头。当日张春九和那秃头所以上华山来搜索,也是因此。

  当下四老带了青青,连日马不停蹄的赶路,只怕袁承志追到,那时非但宝物得不到手,连四条老命也还难保。

  这天来到山西界内,五人奔驰了一日,已是颇为疲累,在一家客店中歇了。温方义人最粗壮,食量最大,一叠声的急叫:“炒菜、筛酒,赶面条儿!”等店伙端了饭菜上来,他就和往常一般,抢先稀里呼噜的吃了起来。三老和青青正要跟着动筷,温方义忽从面汤中挑起一物,惊叫一声,登时直僵僵的不动了。四人大惊,看他所挑起的,赫然是一只极大的黑色蜘蛛。温方达一摸兄弟的手,已无脉搏,脸色发黑,鼻孔里也没气了。

  温方悟惊怒交集,抓起店小二往地下猛力一摔,喀喇两声,店小二腿骨立断,晕死了过去。温方山抢出去,一把抓住掌柜的胸口,用筷子挟起蜘蛛,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谋财害命,这是甚么?”那掌柜吓得魂飞天外,连声道:“小店……小店是七十多年的老店,厨房又是干净不过,怎……怎么有这……这东西……”温方山左手在他面颊上一捏,那掌柜下颏跌下,再也合不拢口。温方山手一伸,把蜘蛛塞入了他的口里,片刻之间,那掌柜便即毙命。这时店中已经大乱,温方达右手拿住青青手腕,防她逃走,左手抱起兄弟尸身。方山、方悟两人乒乒乓乓一阵乱打,不分青红皂白,把住客和店伙打死了七八个,随即在客店中放起火来。旁人见他们逞凶,哪敢过来?

  三老将温方义的尸身带到野外葬了,又是悲痛,又是忿怒,猜不透一只蜘蛛怎会如此剧毒。青青见过五毒教的伎俩,寻思:“原来那老乞婆暗中蹑上我们啦。”

  次日四人在客店吃饭,逼着店伙先尝几口,等他无事,这才放胆吃喝。

  行了数日,一晚客店中忽然人声嘈杂,有人大呼偷马。温方悟起身查看,将到马厩时,黑暗中忽然嗤的一声,一股水箭迎面射来。他急缩身闪避,已然不及,登时喷得满脸都是,只觉奇腥刺鼻,知道不妙。他眼睛已经睁不开来,听声辨形,长鞭挥出,把偷施暗袭之人打得背脊折断。另一人喝道:“老儿还要逞凶!”举斧劈来。温方悟长鞭倒转,将那人连人带斧卷起,用力一挥,那人一头撞在墙上,脑浆迸裂。

  温方达、温方山以为区区几个毛贼,兄弟必可料理得了,待得听见温方悟吼叫连连,忙抢出去看时,只见他双手在自己脸上乱抓乱挖,才知不妙。温方达一把将他抱住。温方山纵身出外查看敌踪,一无所见,回进店房时,见兄长抱住了五弟的身体大哭,原来温方悟已然气绝而亡,须眉脸颊,俱已中毒溃烂。

  温方达泣道:“二十年前,那金蛇恶贼从我们手里逃了出去,那时他筋脉已断,成为废人,身边毒药也早给我们搜出,可是崆峒派的两位道兄却身中剧毒而亡,莫非当时就是五毒教救了他……”温方山道:“不错,原来五毒教暗中在跟咱们作对。这次大家同受曹化淳之聘,图谋大事,眼见已然成功,那五毒教教主何铁手突然反脸,以致功败垂成。直到现在,我仍不知是甚么缘故。”温方达沉思片刻,忽地跳了起来,叫道:“金蛇恶贼所用毒药如此厉害,看来他就是五毒教的?”温方山恍然大悟,说道:“必是如此。”

  两人想到当年金蛇郎君来石梁报仇的狠毒,不觉栗栗危惧,当下把温方悟的尸身埋葬了,商量了半天,决心先上华山,掘到宝藏之后,再找五毒教报仇,只是害怕他们暗中加害,不但饮食特别小心,晚上连客店也不敢住了。

  这天两兄弟带了青青,宿在一座古庙的破殿之中。温方达年纪虽老,仍具神力,搬了两只大石臼,一只撑住前门,一只撑住后门,方才安心睡觉。睡到中夜,佛像之后忽然悉悉数声,两人登时醒觉,只当是老鼠,也不以为意。

  温方山朦胧间正要再睡,忽然鼻管中钻入一缕异香,顿觉身心舒泰,快美异常,全身飘飘荡荡的似乎神游太虚,置身极乐。他心神一荡,立即醒悟,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温方达虽然事起仓卒,但究是数十年的老江湖,见机极快,拉住青青的手,提着她跃上了供桌。星光熹微下,只见温方山手舞钢杖,使得呼呼风响,蓦地里震天价一声巨响,佛像被钢杖打去了一截。佛像后面跃出两名黄衣童子,一人使刀向温方山攻去,另一人手执喷筒,又要喷射毒雾。温方达手一扬,波波两声,两支袖箭当场把两名童子穿胸钉死。温方山并不住手,仍在乱舞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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