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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朱颜罹宝剑 黑甲入名都(4)


  何铁手这时已更加胡涂,挥钩向袁承志迎面划来。袁承志一侧身,左手伸出,反拿她手腕。哪知她武功深湛,进退趋避之际已成自然,虽然眼前金星乱舞,但手腕一碰到袁承志的手指,左臂立沉,铁钩倒竖,一招“黄蜂刺”向上疾刺,仍是既狠且准。袁承志一拿不中,叫道:“我来救你!”何铁手倘若不闻,双钩如狂风骤雨般攻来。袁承志解拆数招,右脚在她小腿一勾,何铁手扑地倒下,突然睁眼,惊叫道:“袁相公,我死了么?”袁承志道:“咱们出去!”拉住她手臂提了起来。

  诸教众本在旁观两人相斗,见袁承志扶着她急奔而出,发一声喊,纷纷拥上。

  袁承志转身叫道:“谁敢上来!”教众个个是惊弓之鸟,不知谁先发喊,忽地一窝蜂的转身逃入殿内,砰的一声,关上了殿门。

  袁承志见他们对自己怕成这个样子,不觉好笑,俯身看何铁手时,见她左肩高肿,雪白的面颊上已罩上了一层黑气,知她中毒已深,但想她日夕与毒物为伍,抗力甚强,总还能支持一会,于是抱起她奔回寓所。

  众人见他忽然擒了何铁手而来,都感惊奇。青青嗔道:“你抱着她干么?还不放手。”袁承志道:“快拿冰蟾救她。”焦宛儿扶着何铁手走进内室施救。水云等却甚是气恼,亦觉不解。袁承志把前因后果说了,并道:“令师黄木道人的事,等她醒转后,自当查问明白。”仙都弟子一齐拜谢。

  过了一顿饭时分,焦宛儿出来说道:“她毒气慢慢退了,但仍是昏迷不醒。”袁承志道:“你给她服些解毒药,让她睡一会儿吧。”

  焦宛儿应了,正要进去,罗立如从外面匆匆奔进,叫道:“袁相公,大喜大喜!”青青笑道:“你才大喜呀!”罗立如道:“闯王大军打下了宁武关。”众人一齐欢呼起来。

  袁承志问道:“讯息是否确实?”罗立如道:“我们帮里的张兄弟本来奉命去追寻……寻这位闵二爷的,恰好遇上闯军攻关,攻守双方打得甚是惨烈,走不过去。后来他眼见明军大败,守城的总兵周遇吉也给杀了。”袁承志道:“那好极啦,义军不日就来京师,咱们给他来个里应外合。”

  此后数日之中,袁承志自朝至晚,十分忙碌,会见京中各路豪杰,分派部署,只待义军兵临城下,举事响应。

  这天出外议事回来,焦宛儿说道:“袁相公,那何教主仍是昏迷不醒。”袁承志吃了一惊,道:“已经有许多天啦,怎么还不好?”忙随着焦宛儿入内探望,只见何铁手面色憔悴,脸无血色,已是奄奄一息。

  袁承志沉思片刻,忽地叫道:“啊哟!”焦宛儿道:“怎么?”袁承志道:“常人中毒之后,毒气退尽,自然慢慢康复。但她从小玩弄毒物,平时多半又服用甚么古怪药料,寻常毒物伤她不得,然而一旦中毒,却最是厉害不过。我连日忙碌,竟没想到这层。”焦宛儿道:“那怎么办?”袁承志踌躇道:“除非把那冰蟾给她服了,或许还可有救……不过我们靠此至宝解毒,要是再受五毒教的伤害,只有束手待毙了。”焦宛儿也感好生为难。

  袁承志一拍大腿,说道:“此人虽然跟咱们无亲无故,但如此眼睁睁的见她送命,终是不忍,给她服了再说。”焦宛儿觉得此事甚险,颇为不安,但袁承志既如此吩咐,自当遵从,于是研碎冰蟾,用酒调了,给她服下去。过不到一顿饭时分,何铁手脸色由青转白,呼吸也已不再气若游丝,慢慢粗重起来。

  袁承志知道她这条命是救回来了,退了出去。洪胜海正在找他,一见到,忙道:“袁相公,五毒教找上门来啦!”袁承志眉头一皱,问道:“有多少人?”洪胜海道:“有一个人已到了门外,不知后面还有多少。”

  袁承志寻思:“五毒教中除何教主一人之外,余下的武功均不如何高强,只是阴狠毒辣,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本来见了我就望风而逃,现下居然找上门来,定是有恃无恐。那冰蟾至宝又给何铁手服了,要是有谁再中了毒,那是无可救治的了。”对洪胜海道:“你去叫大伙儿都聚集大厅,不得我号令,谁也不许出战。”洪胜海应声去了。

  袁承志快步出堂,抢出门去,只见一个人赤了上身,下身穿着一条破裤,双手按地,头下脚上的倒立在门口。袁承志见过五毒教教众的许多怪模样,这时也不以为异,眼光往下望时,见是锦衣毒丐齐云璈。只见他肩头、背上、双臂一共插了九柄明晃晃的尺来长尖刀,每把刀都深入肉里,却无鲜血流出。这时锦衣毒丐却成了烂裤毒丐了。

  袁承志严加防范,不知他使何妖法,喝问:“你来干甚么?”齐云璈不答,大声念道:“九刀穿洞,为奴尽忠!”袁承志道:“我跟贵教以后各走各路。你们别来纠缠,我也不与你们为难。你快走吧!”齐云璈犹如中邪着魔一般,不住的念:“九刀穿洞,为奴尽忠!”袁承志仔细再看,见每把刀的刀柄上都缚着一件毒物,有的是蝎子,有的是蜈蚣,都在蠕蠕而动。

  这时洪胜海已邀集众人,聚在厅中,他独自出来察看。袁承志使了个眼色,洪胜海会意,听清楚了齐云璈的话,返奔入内,与焦宛儿一同来到何铁手室中,问道:“何教主,‘九刀穿洞,为奴尽忠’,那是甚么意思?”

  何铁手服了冰蟾之后,神智渐复,听得洪胜海的话,忙即坐起,问道:“谁来了?”洪胜海道:“一个上身不穿衣服的叫化子。”何铁手道:“好。你这位姑娘,请你扶我出去。”焦宛儿见她重病初有起色,不宜便即起床,正想劝阻,何铁手摆摆手命洪胜海出房,坐起身来,慢慢穿上长衣。焦宛儿道:“你不能出去。”何铁手道:“你扶我一把。”焦宛儿伸手相扶。何铁手右手一翻,已拿住了她手腕。焦宛儿吃了一惊,手上登如套了一只钢箍,身不由主的随她走到门口,不由得又是害怕,又是钦佩。

  何铁手跨出大门,喝道:“你瞧瞧,我不是好好活着么?”齐云璈脸现喜色,双手一挺,在空中翻了个筋斗,仍然头下脚上的倒立。

  何铁手道:“你又为甚么来了?你若不是走投无路,也决不会后悔。”齐云璈道:“教主明鉴,小的罪该万死,伤了教主尊体,多蒙三祖七子保佑,教主无恙。”

  何铁手喝道:“你只道用金蛇伤了我,我势必丧命,按本教规矩,你便是教主了,是不是?”齐云璈道:“小的该受万蛇噬身大罪,只求教主开恩宽赦。”

  何铁手道:“好啦,你去吧!”齐云璈双臂一屈一伸,额角不住碰在地上行礼,砰砰有声。何铁手道:“你为甚么来谢罪?”齐云璈道:“小的不敢相瞒教主。照教中规矩,原该由小的继任教主,但那老乞婆与小的相争,小的敌他不过……”何铁手道:“我早知道你不安好心,现今既已对我归服尽忠,便饶你一命。”说着俯身在他肩头拔起一刀。齐云璈大喜,行了一礼,翻身直立,大踏步去了。

  何铁手扶着焦宛儿回到厅中,众人都对刚才的怪事不明所以。何铁手笑道:“他给逼到了穷途末路,在教里已容身不得,才来求我。”青青道:“这些刀子干甚么呀?”

  何铁手把刀上缚着的一只蝎子取了下来,拿手帕包了几重,放入怀中,笑道:“这是我们的邪法,各位不要见笑。九柄刀上都有虫豸的剧毒,每一条虫毒性不同,以毒攻毒,只有用原来虫豸的毒汁,再和上别的药材,方能治好。我每天给他拔一柄刀,刀上毒虫就由我收了起来,以后每年端午,他体内毒发,我就给他服一剂解药。”青青点头道:“这样他永远做你的奴仆,不敢起反叛之心。”何铁手笑道:“夏相公料得不错。”

  青青又问:“那么他自己把刀拔下来不成么?”何铁手道:“那些刀是他自己插上去的。他来求我拔,就是向我归顺。他曾用金蛇伤我,如不用这九刀大法,知道我决不能饶赦。”青青道:“干么不一次给他拔下来?他身上还有八柄刀,岂不是还得痛上八天?”何铁手笑道:“这人可恶,就是要他多吃点苦头!”顿了一顿,微笑道:“要是夏相公饶了他,明儿我就一齐拔了。”青青道:“由得你吧。我也不可怜这种恶人!”

  水云待她们谈得告了一个段落,站起身来,举手为礼,说道:“何教主,我们师父的事,请您瞧在袁相公份上,明白赐告。”此言一出,仙都众弟子都站起身来。

  何铁手冷笑道:“袁相公于我有恩,跟你们仙都派可没干系。我身子还没复原,你们是不是要乘人之危?我何铁手也不在乎。”她如此横蛮无礼,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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