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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苗人凤见胡斐神情粗豪,虬髯戟张,依稀是当年胡一刀模样,不由得心中一动,但随即想起,胡一刀之子早已为人所害,投在沧州河中,此人容貌相似,只偶然巧合,想起他欺辱自己独生爱女,怒火上冲,左掌一扬,右拳呼的一声,冲拳直出,猛往胡斐胸口击去。

  胡斐与他相距不过数尺,见他挥拳打来,势道威猛无比,只得出掌挡架。两人拳掌相交,身子都是剧震。

  苗人凤自那年与胡一刀比武以来,二十余年来从未遇到敌手,此时自己一拳为胡斐化解,但觉对方掌法精妙,内力深厚,不禁敌忾之心大增,运掌成风,连进三招。

  胡斐一一拆开,到第三招上,苗人凤掌力猛极,他虽急闪避开,但身子连晃几晃,险些堕下峰去,心道:“若再相让,非给他逼得摔死不可。”眼见苗人凤左足飞起,疾向自己小腹踢到,当即右拳左掌,齐向对方面门拍击,这一招攻敌之不得不救,是拆解他左足一踢的高招。

  胡斐这一招使的虽是重手,毕竟未出全力。高手比武,半点容让不得,苗人凤伸臂相格,使的却是十成力。四臂相交,咯咯两响,胡斐只觉胸口隐隐发痛,忙运气相抵。岂知苗人凤的拳法刚猛无比,一占上风,拳势愈来愈强,再不容敌人有喘息之机。若在平地,胡斐原可跳出圈子,逃开数步,避了他掌风的笼罩,然后反身再斗,但在这巉崖峭壁之处,无地可退,只得咬紧牙关,使出“春蚕掌法”,密密护住全身各处要害。

  这“春蚕掌法”招招全是守势,出手奇短,抬手踢足,全不出半尺之外,但招术绵密无比,周身始终不露半点破绽。这路掌法原本用于遭人围攻而大处劣势之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守得紧密,却有一个极大不好处,一开头即“立于不胜之地”,名目叫做“春蚕掌法”,确有作茧自缚之意,并无反击的招数,不论敌人招数中露出如何重大破绽,若非改变掌法,永难克敌制胜。

  苗人凤一招紧似一招,见对方情势恶劣,不论自己如何强攻猛击,胡斐必有方法解救,只是他但守不攻,自己却无危险,当下不顾防御,十分力气全用在攻坚破敌之上。

  斗到酣处,苗人凤奋拳打出,胡斐一避,那拳打上山壁,冰凌飞溅,一小块射上了他左眼。眼皮柔软,这一下又出乎意料之外,难以防备,胡斐但觉眼上剧痛,虽不敢伸手去揉,拳脚上总是稍有窒滞。苗人凤乘势抢进,靠身山壁,将胡斐逼在外档。

  此时强弱优劣之势已判,胡斐半身凌空,只要足底微出,身子稍有不稳,立时掉下山谷,苗人凤却背心向着山壁,招招逼迫对手硬接硬架。胡斐甚是机伶,偏不上这个当,出手柔韧滑溜,尽力化解来势,决不正面相接。

  两人武功本在仲伯之间,平手相斗,胡斐已未必能胜,现下加上甚多不利之处,如何能够持久?又斗数招,苗人凤忽地跃起,连踢三脚。胡斐急闪相避,见对手第三脚踢过,双掌齐出,直击自己胸口。这两掌难以化解,自己站立之处又无可避让,只得也双掌拍出,硬接来招。四拳相交,苗人凤大喝一声,劲力直透掌心。胡斐身子一晃,忙运劲反击。两人都将毕生功力运到了掌上,这是硬碰硬的比拚,半点取巧不得。两人气凝丹田,四目互视,竟僵住了再也不动。

  苗人凤见他武功了得,不由得暗暗惊心:“近年来少在江湖上走动,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样个厉害人物!”双腿稍弯,背脊已靠上山壁,一收一吐,先将胡斐的掌力引过,然后借着山壁之力,猛推出去,喝道:“下去!”

  这一推本就力道强劲无比,再加上借了山壁的厚势,更难抵挡,胡斐身子连晃,左足已然凌空。但他这些年来日夜苦练,下盘之稳,委实非同小可,右足在山崖边牢牢定住,宛似铁铸一般。苗人凤连催三次劲,也只能推得他上身晃动,却不能使他右足移动半分。

  苗人凤暗暗惊佩:“如此功夫,也可算得是旷世少有,只可惜走上了邪路。他年岁尚轻,今日若不杀他,日后遇上,未必再是他敌手。他恃强为恶,世上有谁能制?”想到此处,突然间左足一招“破碑脚”,猛往胡斐右膝上踹去。

  胡斐全靠单足支持,眼见他一脚踹到,无可闪避,叹道:“罢了,罢了,我今日终究命丧他手。”危难下死中求生,右足一蹬,身子陡然拔起丈余,一个鹞子翻身,凌空下击。苗人凤道:“好!”肩头一摆,撞了出去。胡斐双拳打中了他肩头,却给他巨力推撞,跌出悬崖,向下直堕。

  胡斐惨然一笑,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心中一闪:“我自幼孤苦,临死之前得蒙兰妹倾心,也自不枉了这一生。”突然臂上一紧,下堕之势登时止住,原来苗人凤已抓住他手臂,将他拉上,喝道:“你曾救我性命,现下饶你相报。一命换一命,谁也不亏负了谁。来,咱们重新打过。”说着站在一旁,与胡斐并排而立,不再占倚壁之利。

  胡斐死里逃生,已无斗志,拱手说道:“晚辈不是苗大侠敌手,何必再比?苗大侠要如何处置,晚辈听凭吩咐就是。”苗人凤皱眉道:“你上手时有意相让,难道我就不知?你欺苗人凤年老力衰。不是你对手么?”胡斐道:“晚辈不敢。”苗人凤喝道:“出手!”胡斐要解释与苗若兰同床共衾,实出于意外,决非存心轻薄,说道:“在那厢房之中……”

  苗人凤听他提及“厢房”二字,怒火大炽,劈面一掌。胡斐只得接住,经过了适才之事,知道只要微一退让,立时又给他掌力罩住,只得全力施为。两人各展平生绝艺,在山崖边拳来脚往,斗智斗力,斗拳法,斗内功,拆了三百余招,竟难分胜败。

  苗人凤愈斗心下愈疑,不住想到当年在沧州与胡一刀比武之事,忽地向后跃开两步,叫道:“且住!你可识得胡一刀么?”

  胡斐听他提到亡父之名,悲愤交集,咬牙道:“胡大侠乃前辈英雄,不幸为奸人所害。晚辈对胡大侠钦慕之极,我若有福气能得他教诲几句,立时死了,也所甘心。”

  苗人凤心道:“是了,胡一刀去世已二十七年。眼前此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焉能相识?他这几句话说得甚好,若不是他欺辱兰儿,单凭这几句话,我就交了他这个朋友。”顺手在山边折下两根坚硬的树枝,掂了一掂,重量相若,将一根抛给胡斐,说道:“咱们拳脚难分高下,兵刃上再决生死。”说着树枝一探,左手捏了剑诀,树枝走偏锋刺出,使的正是天下无双、武林绝艺的“苗家剑法”。虽是一根小小树枝,但刺出时势夹劲风,又狠又准,要是给尖梢刺上了,实也与中剑无异。

  胡斐见来势厉害,哪敢有丝毫怠忽,树枝轻摆,向上横格,这一格刚中有柔,确是名家风范。苗人凤一怔,心道:“怎么他武功与胡一刀这般相似?”但高手相斗,刀剑既交,后着绵绵而至,决不容他有丝毫思索迟疑的余裕,但见胡斐树刀格过,跟着提手上撩,苗人凤挥树剑反削,叫他不得不回刀相救。

  这一番恶斗,胡斐一生从未遇过。他武功全凭父亲传下遗书修习而成,招数虽精,实战经验毕竟欠缺,功力火候因年岁所限,亦未臻上乘,好在年轻力壮,精力远过对方,是以数十招中打得难解难分。两人迭遇险招,但均在极危急下以巧妙招数拆开。胡斐奋力拆斗,心中佩服:“金面佛苗大侠果然名不虚传,倘使他年轻二十岁,我早已败了。难怪当年他和我爹爹能打成平手,当真英雄了得。”

  两人均知要凭招数上胜得对方,极是不易,但只须自己背脊一靠上山壁,占了地利,这一场比拚就是胜了。因此都竭力要将对方逼向外围,争夺靠近山壁的地势。但两人招招扣得紧密,只要向内缘踏进半步,立时便受对方刀剑之伤。

  斗到酣处,苗人凤使一招“黄龙转身吐须势”疾刺对方胸口,眼见他无处闪避,而树刀砍在外档,更已不及回救。

  胡斐吃了一惊,忙伸左手在他树枝上横拨,右手一招“伏虎式”劈出。苗人凤叫了一声:“好!”树剑抖处,胡斐左手手指剧痛,急忙撒手。

  苗人凤踏上半步,正要刺出一招“上步摘星式”,哪知崖边坚壁给二人踏得久了,竟渐渐松裂融化,他剑势向前,全身重量都放上了在后边的左足,只听喀喇声响,一块岩石带着冰雪,堕入下面深谷。

  苗人凤脚底一空,身不由主地向下跌落,胡斐大惊,忙伸手去拉。但苗人凤一堕之势着实不轻,虽拉住了他袖子,可是急带之下,连自己也跌出崖边。

  二人不约而同地齐在空中转身,贴向山壁,施展“壁虎游墙功”,要爬回山崖。但那山壁上全是冰雪,滑溜无比,那“壁虎游墙功”竟施展不出,莫说是人,就当真壁虎到此,只怕也游不上去。上去虽然不能,下堕之势却也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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