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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有所求(3)


  你一句,我一句,齐声发问。石破天只一张嘴,一时之间怎回答得了这许多问话?

  只见后堂转出一个中年妇人,问阿绣道:“阿绣,这两个少年,哪一个是好的,哪一个是坏的?”这妇人是白万剑之妻,阿绣之母。她自阿绣堕崖后,忆女成狂,神志迷糊。成自学、齐自勉、廖自砺等谋叛之时,也没对她多加理会。此番阿绣随祖母暗中人城,第一个就去见娘。她母亲一见爱女,登时清醒了大半,此刻也加上了一张嘴来发问。

  史婆婆大声叫道:“谁也别吵,一个个来问,这般乱哄哄的谁还听得到说话?”

  众人一听,都静了下来。谢烟客在鼻孔中冷笑一声,却也不再说话。

  史婆婆道:“你先回答我,你和爷爷比武是谁赢了?”

  雪山派众人一齐望着石破天,心下均各担忧。白自在狂妄横暴,众人虽十分不满,但若他当真输了给这少年,雪山派威名扫地,却也令人人面目无光。

  只听得石破天道:“自然是爷爷赢了,我怎配跟爷爷比武?爷爷说要教我些粗浅功夫,他打了我七八十拳,踢了我二三十脚,我可一拳一脚也碰不到他身上。”白万剑等都长长吁了口气,放下心来。阿绣听他这么说,芳心暗喜,瞧向他的眼光之中情意大增:“算你乖,真是我的心肝宝贝!”

  史婆婆斜眼瞧他,又问:“你为什么身上一处也没伤?”石破天道:“定是爷爷手下留情。后来他打得倦了,坐倒在地,我见他一口气转不过来,闭了呼吸,便助他畅通气息,此刻已然大好了。”

  谢烟客冷笑道:“原来如此!”

  史婆婆道:“你爷爷说些什么?”石破天道:“他说,我白自在狂什么自大,罪什么深重,在这里面……面什么思过,你们快出去,我从此谁也不见,你叫奶奶上碧螺山去吧,永远别再回凌霄城来。”他一字不识,白自在说的成语“狂妄自大”、“罪孽深重”、“面壁思过”,他不知其义,便无法复述,可是旁人却都猜到了。

  史婆婆怒道:“这老儿当我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上碧螺山去?”

  史婆婆闺名叫做小翠,年轻时貌美如花,武林中青年子弟对之倾心者大有人在,白自在和丁不四尤为其中的杰出人物。白自在向来傲慢自大,史小翠本来对他不喜,但她父母看中了白自在的名望武功。终于将她许配了这个雪山派掌门人。成婚之初,史小翠便常和丈夫拌嘴,一拌嘴便埋怨自己父母,说道当年若是嫁了丁不四,也不致受这无穷的苦恼。

  其实丁不四行事怪僻,为人只有比白自在差得多了,但隔河景色,看来总比眼前的为美,何况史小翠为了激得丈夫生气,本来对丁不四并无什么情意,却故意说自己爱慕丁不四,而爱慕之情更添油加醋地夸张,原只有半分好感,却将之说到了十分。白自在空自暴跳,却也无可奈何。好在两人成婚之后,不久便生了白万剑,史小翠养育爱子、一步不出凌霄城,数十年来从不和丁不四见上一面。白自在纵然心中喝醋,却也不疑有他。

  不料这对老夫妇到得晚年,却出了石中玉和阿绣这一桩事,史小翠给丈夫打了个耳光,一怒出城,在崖下雪谷中救了阿绣,怒火不熄,携着孙女前赴中原散心,好叫丈夫着急一番。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却在武昌府遇到了丁不四。两人青春分手,白头重逢,说起别来情事,那丁不四倒也痴心,竟始终未娶,苦苦邀她到自己所居的碧螺山去盘桓数日。二人其时都已年过六旬,原已说不上什么男女之情,丁不四所以邀她前往,也不过一偿少年时立下的心愿,只要昔日的意中人双足沾到碧螺山上的一点绿泥,那就死也甘心。

  史婆婆一口拒却。丁不四求之不已,到得后来,竟变成了苦苦相缠。史婆婆怒气上冲,说僵了便即动手,数番相斗,史婆婆武功不及,幸好丁不四绝无伤害之意,到得生死关头,总是手下留情。史婆婆又气又急,在长江船中赶练内功,竟致和阿绣双双走火,眼见要被丁不四逼到碧螺山上,迫得投江自尽,巧逢石破天相救。后来在紫烟岛上又见到了丁氏兄弟,史婆婆既不愿和丁不四相会,更不想在这尴尬的情景下见到儿子,便携了阿绣避去。

  丁不四数十年来不见小翠,倒也罢了,此番重逢,勾发了他的牛性,说什么也要叫她的脚底去沾一沾碧螺山的绿泥,自知一人非雪山派之敌,于是低声下气,向素来和他不睦的兄长丁不三求援,同上凌霄城来,准拟强抢暗劫,将史婆婆架到碧螺山去,只要她两只脚踏上碧螺山,立即原船放她回归。

  丁氏兄弟到达凌霄城之时,史婆婆尚未归来。丁不四便捏造谎言,说史婆婆曾到碧螺山上盘桓多日,和他畅叙离情。他既娶不到史小翠,有机会自要气气情敌。白自在初时不信,但丁不四说起史婆婆的近貌,转述她的言语,事事若合符节,却不由得白自在不信。两人三言两语,登时在书房中动起手来。丁不四中了白自在一掌,身受重伤,当下在兄长相护下离城。

  这一来不打紧,白自在又担心,又气恼,一肚皮怨气无处可出,竟至疯疯癫癫,乱杀无辜,酿成了凌霄城中偌大的风波。

  史婆婆回城后见到丈夫这情景,心下也是好生后悔,丈夫的疯病一半固因他天性自大,一半实缘自己而起,他若非深爱自己,也不致因丁不四诳言自己去碧螺山而心智错乱。此刻听得石破天言道丈夫叫自己到碧螺山去,永远别再回来,又听说丈夫自知罪孽深重,在石牢中面壁思过,登时便打定了主意:“咱二人做了一世夫妻,临到老来,岂可再行分手?他要在石牢中自惩己过,我便在牢中陪他到死便了,免得他到死也双眼不闭。”转念又想:“我要亿刀将掌门之位让我,原是要代他去侠客岛赴约,免得他枉自送命,阿绣成了个独守空闺的小寡妇。此事难以两全,那便如何是好?唉,且不管他,这件事慢慢再说,先去瞧瞧老疯子要紧。”当即转身入内。

  白万剑挂念父亲,也想跟去,但想大敌当前,本派面临存亡绝续的大关头,毕竟是以应付谢烟客为先。

  谢烟客瞧瞧石中玉,又瞧瞧石破天,好生难以委决,以言语举止而论,那是石破天较像狗杂种,但他适才一把拉退齐自勉的高深武功,迥非当日摩天崖这乡下少年之所能,分手不过数月,焉能精进如是?突然间他青气满脸,绽舌大喝:“你们这两个小子,到底哪一个是狗杂种?”这一声断喝,屋顶灰泥又是簌簌而落,眼见他举手间便又要杀人。

  石中玉不知“狗杂种”三字是石破天的真名,只道谢烟客大怒之下破口骂人,心想计谋既给他识破,只有硬着头皮混赖,挨得一时是一时,然后俟机脱逃,当即说道:“我不是,他,他是狗杂种!”谢烟客向他瞪目而视,嘿嘿冷笑,道:“你真的不是狗杂种?”石中玉给他瞧得全身发毛,忙道:“我不是。”

  谢烟客转头向石破天道:“那么你才是狗杂种?”石破天点头道:“是啊,老伯伯,我那日在山上练你教我的功夫,忽然全身发冷发热,痛苦难当,便昏了过去,这一醒转,古怪事情却一件接着一件而来。老伯伯,你这些日子来可好吗?不知是谁给你洗衣煮饭,我时常记挂你,想到我不能给你洗衣煮饭,可苦了你啦。”言语中充满关怀之情。

  谢烟客更无怀疑,心中温暖:“这傻小子对我倒真还不错。”转头向石中玉道:“你冒充此人,却来消遣于我,嘿嘿,胆子不小哇,胆子不小!”

  石清、闵柔见他脸上青气一显而隐,双目精光大盛,知道儿子欺骗了他,自令他怒不可遏,只要一伸手,儿子立时便尸横就地,忙不迭双双跃出,拦在儿子身前。闵柔颤声说道:“谢先生,你大人大量,原谅这小儿无知,我……我叫他向你磕头赔罪!”

  谢烟客心中烦恼,为石中玉所欺尚在其次,只是这么一来,玄铁令誓言的了结又是没了着落,冷笑道:“谢某为竖子所欺,岂是磕几个头便能了事?退开!”他“退开”两字一出口,双袖拂出,两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推去。石清、闵柔的内力虽非泛泛,竟也是立足不稳,分向左右跌出数步。

  石破天见闵柔惊惶无比,眼泪已夺眶而出,忙叫:“老伯伯,不可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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