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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凌霄城(2)


  石破天沉吟道:“这法子倒真好。只是凌霄城远在西域,几千里路和白师傅他们一路同行,只怕……只怕我说不了三句话,就露了破绽出来。丁丁当当,你知道,我笨嘴笨舌,哪里及得上你这个……你这个真天哥的聪明伶俐。”说着不禁黯然。

  丁珰道:“这个我倒想过了,你只须在喉头涂上些药物,让咽喉处肿了起来,装作生了个大疮,从此不再说话,肿消之后仍是不说话,假装变了哑巴,就什么破绽也没有了。”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天哥,法子虽妙,但总是叫你吃亏,我实在过意不去。你知道的,在我心中,宁可我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你受到半点委屈。”

  石破天听她语意之中对自己这等情深爱重,这时候别说要他假装哑巴,就是要自己为她而死,那也是勇往直前,绝无异言,当即大声道:“很好,这主意真妙!只是我怎么去换了石中玉出来?”

  丁珰道:“他们一行人都在龙潭镇上住宿,咱们这就赶去。我知道石中玉睡的房问,咱们悄悄进去,让他跟你换了衣衫。明日早晨你就大声呻吟,说是喉头生了恶疮,从此之后,不到白老爷子真要杀你,你总是不开口说话。”石破天喜道:“丁丁当当,这般好法子,亏你怎么想得出来?”

  丁珰道:“一路上你跟谁也不可说话,和石庄主夫妇也不可太亲近了。白师傅他们十分精明厉害,你只要露出半点马脚,他们一起疑心,可就救不了石庄主夫妇了。唉,石庄主夫妇英雄侠义,倘若就此将性命断送在凌霄城里……”说着摇摇头,叹了口长气。

  石破天点头道:“这个我自理会得,便是杀我头也不开口。咱们这就走吧。”

  突然间房门呀的一声推开,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少爷,你千万别上她当!”朦胧夜色之中,只见一个少女站在门口,正是侍剑。

  石破天道:“侍剑姊姊,什……什么别上她当?”侍剑道:“我在房门外都听见啦。这丁姑娘不安好心,她……她只是想救她那个天哥,骗了你去做替死鬼。”石破天道:“不是的!丁姑娘是帮我想法子去救石庄主、石夫人。”侍剑急道:“你再好好想一想,少爷,她决不会对你安什么好心。”

  丁珰冷笑道:“好啊,你本来是真帮主的人,这当儿吃里扒外,却来挑拨是非。”转头向石破天道:“天哥,别理这小贱人,你快去问陈香主他们要一把闷香,可千万别说起咱们计较之事。要到闷香后,别再回来,在大门外等我。”石破天问道:“要闷香做什么?”丁珰道:“待会你自然知道,快去,快去!”石破天道:“是!”

  丁珰微微冷笑,道:“小丫头,你良心倒好!”

  侍剑惊呼一声,转身便逃。丁珰哪容她逃走?抢将上去,双掌齐发,向她后心击去。石破天抢上伸臂一格,将她双手掠开。丁珰“啊哟”一声大叫,左手急出,点中了侍剑后心穴道,侍剑昏倒在地。丁珰嗔道:“你又搭上这小丫头了,干吗救她?”说着推开窗子,跳了出去。石破天见侍剑并未受伤,料想穴道受点,过得一会儿便白解开,自己又不会解穴,只得道:“侍剑姐姐,你等着我回来。”跟着从窗中跳出,追赶丁珰而去。

  石破天先去向陈冲之要了闷香,告知他有事出外,越墙出来。丁珰等在大门外,石破天道:“闷香拿到了。”丁珰道:“很好!”两人快步而行,来到河边,乘上小船。

  丁珰执桨划了数里,弃船上岸,只见柳树下系着两匹马。丁珰道:“上马吧!”石破天赞道:“你真想得周到,连坐骑都早备下了。”丁珰脸上一红,嗔道:“什么周到不周到?这是爷爷的马,我又不知道你急着想去搭救石庄主夫妇。那丫头偷听到了我的话,别去告密!”石破天忙道:“不会的。”他不愿跟丁珰多说侍剑的事,便即上马。两人驰到四更天时,到了龙潭镇外,下马入镇。

  丁珰引着他来到镇上四海客栈门外,低声道:“石庄主夫妇和儿子睡在东厢第二间大房里。”石破天道:“他们三个睡在一房吗?可别让石庄主、石夫人惊觉了。”丁珰道:“哼,做父母的怕儿子逃走,对雪山派没法子交代啊,睡在一房,以便日夜监视。他们只管顾着自己侠义英雄的面子,却不理会亲生儿子是死是活。这样的父母,天下倒是少有。”言语中大有愤愤不平之意。

  石破天听她突然发起牢骚来,倒不知如何接口才是,低声问道:“那怎么办?”

  丁珰道:“你把闷香点着了,塞在他们窗中,待闷香点完,石庄主夫妇都已昏迷,就推窗进内,悄悄将石中玉抱出来便是。你轻功好,翻墙进去,白师傅他们不会知觉的,我可不成,就在那边屋檐下等你。”石破天点头道:“那倒不难。陈香主他们将雪山派弟子迷倒擒获,使的便是这种闷香吗?”丁珰点了点头,笑道:“这是贵帮的下三滥法宝,想必十分灵验,否则雪山群弟子也非泛泛之辈,怎能如此轻易地手到擒来?”又道:“不过你千万得小心了,不可发出半点声息。石庄主夫妇却又非雪山派弟子可比。”

  石破天答应了,打火点燃了闷香,虽在空旷之处,只闻到点烟气,便已觉头昏脑涨。他微微一惊,问道:“这会熏死人吗?”丁珰道:“他们用这闷香去捉拿雪山弟子,不知有没熏死了人。”

  石破天道:“那倒没有。好,你在这里等我。”走到墙边,轻轻一跃,逾垣而入,了无声息。找到东厢第二间房的窗子,侧耳听得房中三人呼吸匀净,好梦正酣,便伸舌头舐湿窗纸,轻轻挖个小孔,将点燃了的香头塞入孔中。

  闷香燃得好快,过不多时便已燃尽。他倾听四下里并无人声,当下潜运内力轻推,窗扣便断,随即推开窗子,左手撑在窗槛上,轻轻翻进房中,借着院子中射进来的星月微光,见房中并列两炕,石清夫妇睡于北炕,石中玉睡于南炕,三人都睡着不动。

  他踏上两步,忽觉一阵晕眩,知是吸进了闷香,忙屏住呼吸,将石中玉抱起,轻轻跃到窗外,翻墙而出。丁珰守在墙外,低声赞道:“干净利落,天哥,你真能干。”又向:“咱们走得远些,别惊动了白师傅他们。”

  石破天抱着石中玉,跟着她走出数十丈外。丁珰道:“你把自已里里外外的衣衫都脱了下来,和他对换了,袋里的东西也都换过。”石破天探手入怀,摸到大悲老人所赠的一盒木偶,又有两块铜牌,掏了出来,问道:“这……这个也交给他么?”丁珰道:“都交给他!你留在身上,万一给人见到,岂不露出了马脚?我在那边给你望风。”

  石破天见丁珰走远,便浑身上下脱个精光,换上石中玉的内衣内裤,再将自己的衣服给石中玉穿上,说道:“行啦,换好了!”

  丁珰回过身来,说道:“石庄主、石夫人的两条性命,此后全在乎你装得像不像了。”石破天道:“是,我一定小心。”

  丁珰从腰间解下水囊,将一皮囊清水都淋在石中玉头上,向他脸上凝视一会,这才转过头来,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铁盒,揭开盒盖,伸手指挖了半盒油膏,对石破天道:“仰起头来!”将油膏涂在他喉头,说道:“天亮之前,便抹去了药膏,免得给人瞧破。明天会有些痛,这可委屈你啦。”石破天道:“不打紧!”只见石中玉身子略略一动,似将醒转,忙道:“丁丁当当,我……我去啦。”丁珰道:“快去,快去!”

  石破天举步向客栈走去,走出数丈,一回头,只见石中玉已坐起身来,似在和丁珰低声说话,忽听得丁珰咯的一笑,声音虽轻,却充满了欢畅之意,又见两人搂抱在一起。石破天突然之间心中一阵剧烈的难过,隐隐觉得:从今而后,再也不能和丁珰在一起了。

  他略一踟蹰,随即跃人客栈,推窗进房。房中闷香气息尚浓,他凝住呼吸开了窗子,让冷风吹入,只听远处马蹄声响起,知是丁珰和石中玉并骑而去,心想:“他们到哪里去了?丁丁当当这可真的开心了吧?我这般笨嘴笨舌,跟她在一起,原是常常惹她生气。”

  在窗前悄立这久,喉头渐渐痛了起来,当即钻入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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