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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掌门(3)


  仪清取过一本历本,翻阅半晌,说道:“二月十六、三月初八、三月二十七,这三天都是黄道吉日,大吉大利。掌门师兄你瞧哪一天合适?”

  令狐冲素来不信什么黄道吉日、黑道凶日那一套,心想典礼越行得早,上山来参与的人越少,就免了不少尴尬狼狈,说道:“正月里有好日子吗?”

  仪清道:“正月里好日子倒也不少,不过都是利于出行、破土、婚姻、开张等等的,要到二月里,才有利于‘接印、坐衙’的好日子。”令狐冲笑道:“我又不是做官,什么接印、坐衙?”仪和笑道:“你不是做过大将军吗?做掌门人也是接印。”

  令狐冲不愿拂逆众意,道:“既是如此,便定在二月十六吧。”当下派遣弟子,分赴少林寺迎回两位师太的骨灰,向各门派分送通知。他向下山的诸弟子一再叮嘱,千万不可张扬其事,又道:“你们向各派掌门人禀明,定闲师太圆寂,大仇未报,恒山派众弟子在居丧期内,不行什么掌门人就任的大典,请勿遣人上山观礼道贺。”

  打发了下山传讯的弟子后,令狐冲心想:“我既做恒山掌门,恒山派的剑法武功,可得好好揣摩一下才是。”当下召集留用在山上的众弟子,命各人试演剑法武功,自入门的基本功夫练起,最后是仪和、仪清两名大弟子拆招,施展恒山剑法中最上乘的招式。

  令狐冲见恒山派剑法绵密严谨,长于守御,而往往在最令人出其不意之处突出杀着,剑法绵密有余,凌厉不足,正是适于女子所使的武功。恒山派历代高手都是女流,自不及男子所练的武功那样威猛凶悍。但恒山剑法可说是破绽极少的剑法之一,若言守御之严,仅逊于武当派的“太极剑法”,但偶而忽出攻招,却又在“太极剑法”之上。恒山一派在武林中卓然成家,自有其独到处。

  心想在华山思过崖后洞石壁之上,曾见到刻有恒山剑法,变招之精奇,远在仪和、仪清所使剑法之上。但纵是那套剑法,亦为人所破,恒山派日后要在武林中发扬光大,其基本剑术显然尚须好好改进才是。又想起曾见定静师太与人动手,内功浑厚,招式老辣,远非仪和等诸弟子所及,听说定闲师太的武功更高,看来三位前辈师太的功夫,尚有一大半未能为诸弟子所习得。三位师太数月间先后谢世,恒山派许多精妙功夫,只怕就此失传了。

  仪和见他呆呆出神,对诸弟子的剑法不置可否,便道:“掌门师兄,我们的剑法你自瞧不入眼,还请多多指点。”

  令狐冲道:“有一套恒山派的剑法,不知三位师太传过你们没有?”从仪和手中接过剑来,将石壁上所刻的恒山派剑法,一招招使了出来。他使得甚慢,好让众弟子看得分明。

  使不数招,群弟子便都大声喝彩,但见他每一招均包含了本派剑法的精要,可是变化之奇,却比自己以往所学的每一套剑法都高明得不知多少,一招一式,人人瞧得血脉贲张,心旷神怡。这套剑招刻在石壁之上,乃是死的,令狐冲使动之时,将一招招串连在一起,其中转折连贯之处,不免加上一些自创的新意。一套剑法使罢,群弟子轰然喝彩,个个喜不自胜,一齐躬身拜服。

  仪和道:“掌门师兄,这明明是我们恒山派剑法,可是我们从未见过,只怕师父和两位师叔也是不会,不知你从何处学来?”令狐冲道:“我是在一个山洞中的石壁上看来的。你们倘若愿学,便传了你们如何?”群弟子大喜,连声称谢。

  这日令狐冲便传了她们三招,将这三招中奥妙之处细细分说,命各弟子自行练习。

  剑法虽只三招,但这三招博大精深,纵是仪和、仪清等大弟子,也得七八日功夫,才略明其中精要所在,至于郑萼、仪琳、秦绢等人,更加不易领悟。到第九日上,令狐冲又传了她们两招剑法。这套石壁上的剑法,招数并不甚多,却也花了一个多月时光,才大致授完,至于是否能融会贯通,那得瞧各人的修为与悟性了。

  这一个多月中,下山传讯的众弟子陆续回山,大都面色不愉,向令狐冲回禀时说话吞吞吐吐。令狐冲情知她们必是受人讥嘲羞辱,说她们一群尼姑,却要个男子来做掌门,也不细问,只好言安慰几句,要她们分别向师姊学习所传剑法,遇有不明之处,亲自再加指点。

  华山派那通书信,由于嫂与仪文两名老成持重之人送去。华山和恒山相距不远,按理该当早回,但往南方送信的弟子都已归山,于嫂和仪文却一直没回来。眼见二月十六将届,始终不见于嫂和仪文的影踪,于是又派了两名弟子仪光、仪空前去接应。

  群弟子料想各门各派无人上山道贺观礼,也不准备宾客的食宿,大家只除草洗地,将数十座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各人又均缝了新衣新鞋。郑萼等为令狐冲缝了一件黑布长袍,以待这日接任时穿着。恒山是五岳中的北岳,服色尚黑。

  二月十六清晨,令狐冲起床后出来,只见见性峰上每一座屋子前悬灯结彩,布置得一片喜气。一众女弟子心细,连一纸一线之微,也均安排得十分妥贴。令狐冲又惭愧,又感激,心道:“因我之故,累得两位师太惨死,她们非但不来怪我,反而对我如此看重。令狐冲若不能为三位师太报仇,好好为恒山派出一番大力,当真枉自为人了。”

  忽听得山坳后有人大声叫道:“阿琳,阿琳,你爹爹瞧你来啦,你好不好?阿琳,你爹爹来啦!”声音洪亮,震得山谷间回声不绝:“阿琳……阿琳……你爹爹……你爹爹……”

  仪琳听到叫声,忙奔出庵来,叫道:“爹爹,爹爹!”

  山坳后转出一个身材魁梧的和尚,正是仪琳的父亲不戒和尚,他身后又有个和尚。两人行得甚快,片刻间已走近身来。不戒和尚大声道:“令狐公子,你受了重伤居然不死,还做了我女儿的掌门人,那可好得很啊。”

  令狐冲笑道:“这是托大师的福。”

  仪琳走上前去,拉住父亲的手,甚是亲热,笑道:“爹,你知道今日是令狐师兄接任恒山派掌门的好日子,因此来道喜吗?”

  不戒笑道:“道喜也不用了,我是来投入恒山派。大家是自己人,又道什么喜?”

  令狐冲微微一惊,问道:“大师要投入恒山派?”不戒道:“是啊。我女儿是恒山派,我是她老子,自然也是恒山派。他奶奶的,我听到人家笑话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却来做一群尼姑和女娘们的掌门人。他奶奶的,他们可不知你多情多义,别有居心……”他眉花眼笑,显得十分欢喜,向女儿瞧了一眼,又道:“老子一拳就打落他满口牙齿,喝道:‘你这小子懂个屁!恒山派怎么全是尼姑和女娘们?老子就是恒山派的,老子虽剃了光头,你瞧老子是尼姑吗?老子解开裤子给你瞧瞧!’我伸手便解裤子,这小子吓得掉头就跑,哈哈,哈哈!”令狐冲和仪琳也都大笑。仪琳笑道:“爹爹,你做事就这么粗鲁,也不怕人笑话!”

  不戒道:“不给他瞧个清楚,只怕这小子还不知老子是尼姑还是和尚。令狐兄弟,我自己入了恒山派,又带了个徒孙来。不可不戒,快参见令狐掌门。”

  他说话之时,随着他上山的那个和尚一直背转了身子,不跟令狐冲、仪琳朝相,这时转过身来,满脸尴尬之色,向令狐冲微微一笑。

  令狐冲只觉那和尚相貌极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一怔之下,才认出他竟然便是万里独行田伯光,不由得大为惊奇,冲口而出:“是……是田兄?”

  那和尚正是田伯光。他微微苦笑,躬身向仪琳行礼,道:“参……参见师父。”

  仪琳也诧异之极,问道:“你……你怎地出了家?是假扮的吗?”

  不戒大师洋洋得意,笑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的确确是个和尚。不可不戒,你法名叫做什么,说给你师父听。”田伯光苦笑道:“师父,太师父给我取了个法名,叫什么‘不可不戒’。”仪琳奇道:“什么‘不可不戒’,哪有这样长的名字?”

  不戒道:“你懂得什么?佛经中菩萨的名字要多长便有多长。‘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名字不长吗?他的名字只四个字,怎会长了?”仪琳点头道:“原来如此。他怎么出了家?爹,是你收了他做徒弟吗?”不戒道:“不。他是你的徒弟,我是他祖师爷。不过你是小尼姑,他拜你为师,若不做和尚,于恒山派名声有碍。因此我劝他做了和尚。”仪琳笑道:“什么劝他?爹爹,你定是硬逼他出家,是不是?”不戒道:“他是自愿,出家是不能逼的。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样不好,因此我给他取个法名叫做‘不可不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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