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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脱困(4)


  任我行喝了一口酒,说道:“我这门神功,始创者是北宋年间的‘逍遥派’,后来分为‘北冥神功’和‘化功大法’两门(作者按:请参阅《天龙八部》)。修习北冥神功的是大理段氏。那位段皇爷初觉将别人毕生修习的功力吸了过来作为己用,似乎不合正道,不肯修习。

  后来读了逍遥派一位前辈高人的遗书,才明白了这门神功的至理。那遗书中说道:不论好人坏人,学武功便是要伤人杀人。武功本身无所谓善恶,用之为善即善,用之为恶即恶,拳脚兵刃都是一般。同一招‘黑虎偷心’,打死了恶人那是好招,打死了好人便是恶招。宝刀宝剑用来杀了好人,那是坏刀坏剑,用来杀了奸人,那是好刀好剑。令狐兄弟,你说是不是啊?”令狐冲点头道:“任教主宏论,精辟之极。”

  任我行道:“那不是我的宏论,我不过复述北宋年间那位先辈的遗言而已。有人抡刀使剑杀伤善人良民,咱们就当把他手中的刀剑夺了过来,令他手中没了兵刃,此事乃是为善。坏人内力越强,作恶越厉害,将他的内功吸个干净,便是废了他用以作恶的本领,犹似夺了他的宝刀利剑。逍遥派的传人有善有恶,大理段氏却志在为善,只要所吸的是奸人恶人的内力,那就不错。少林神拳、武当长拳,是污秽功夫吗?一样能用以伤人杀人,只不过千百年来他们不用这拳法去滥伤无辜而已。”他为了要收服令狐冲,言语之中,将“吸星大法”说成具有大篇道理。

  任我行又道:“哈哈!其实人家来打我,便是敌人,管他是好人坏人,老子便吸他妈的内力,以其内功为我所用,何乐不为?逍遥派的前辈言道,百川汇海,是百川自行流入大海,并不是大海去强抢百川之水,这话再对也没有了。敌人不以内力来打我,我便吸他不到,‘北冥神功’立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那‘化功大法’却不同了。创始者本出于逍遥派,但因他不得师门真传,不明散功吸功的道理,便将他常使的下毒法门用之于这神功,敌人中毒之后,经脉受损,内力散失,似乎为对方所吸去。我这‘吸星大法’源于‘北冥神功’正宗,并非下毒,这中间的分别,你可须仔细了。”

  令狐冲一直心中嘀咕,自觉吸人内力颇有不当,听了任我行这番讲论,心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去立意害人,但若有人想来杀我害我,那么我吸他内力,自卫保命,也不能说是恶事。不过人家辛辛苦苦练成的内功,我吸了它来作为己用,跟任意取人钱财也相差不远。”

  又饮得十几杯酒后,令狐冲觉得这位任教主谈吐豪迈,识见非凡,不由得大为心折,先前见他对付秦伟邦和黑白子,手段未免过份毒辣,但听他谈论了一会后,颇信英雄处事,有不能以常理测度者,心中本来所存的不平之意逐渐淡去。

  任我行道:“令狐兄弟。我对待敌人,出手极狠,御下又是极严,你或许不大看得惯。但你想想,我在西湖湖底的黑牢中关了多久?你在牢中耽过,知道这些日子的滋味。人家待我如何?对于敌人叛徒,难道能心慈么?”

  令狐冲点头称是,忽然想起一事,站起身来,说道:“我有一事相求教主,盼望教主能够允可。”任我行道:“什么事?”令狐冲道:“我当日在地牢初见教主,曾听黄钟公言道,教主倘若脱困,重入江湖,单是华山一派,少说便会死去一大半人。又听教主言道,他日见到我师父,要令他大大难堪。教主功力通神,倘欲和华山派为难,没人能够抵挡……”

  任我行道:“我听向兄弟说,你师父已传言天下,将你逐出了华山派门墙。我去将他们大大折辱一番,索性就此灭了华山一派,将之在武林中除名,为你出一口恶气。”

  令狐冲摇头道:“在下自幼父母双亡,蒙恩师、师娘收入门下,抚养长大,名虽师徒,情同父子。师父将我逐出门墙,一来确是我的不是,二来只怕也有些误会。在下可万万不敢怨怪恩师。”任我行微笑道:“原来岳不群对你无情,你倒不肯对他不义?”

  令狐冲道:“在下想求恳教主的,便是请你宽宏大量,别跟我师父、师娘,以及华山派的师弟、师妹们为难。”任我行沉吟道:“我得脱黑牢,你出力甚大,但我传了你吸星大法,救了你命,两者已然相抵,谁也不亏负谁。我重入江湖,未了的恩怨大事甚多,可不能对你许下什么诺言,以后行事未免缚手缚脚。”

  令狐冲听他这么说,竟是非和岳不群为难不可,不由得焦急之情,见于颜色。

  任我行哈哈一笑,说道:“小兄弟,你且坐下。今日我在世上,只有向兄弟和你二人,才是真正亲信之人,你有事求我,总也有个商量处。这样吧,你先答允我一件事,我也就答允你,今后见到华山派中师徒,只要他们不是对我不敬,我便不去惹他。纵然要教训他们,也当瞧在你面上,手下留情三分。你说如何?”

  令狐冲大喜,忙道:“如此感激不尽。教主有何嘱咐,在下无有不遵。”

  任我行道:“我和你二人结为金兰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向兄弟为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你便为我教的光明右使。你意下如何?”

  令狐冲一听,登时愕然,万没料到他要自己加入魔教。他自幼便听师父和师娘说及魔教的种种奸邪恶毒事迹,自己虽遭逐出门墙,只盼闲云野鹤,在江湖上做个无门无派的散人,要自己身入魔教,却是万万不能,一时间心中乱成一团,难以回答。

  任我行和向问天两对眼睛凝视着他,霎时之间,室中更无半点声息。

  过了好一会。令狐冲才道:“教主美意,想我令狐冲乃末学后进,如何敢和教主比肩称兄道弟?再说,在下虽已不属华山一派,仍盼师父能回心转意,收回成命……”

  任我行淡淡一笑,说道:“你叫我教主,其实我此刻虽得脱牢笼,仍然性命朝不保夕,‘教主’二字,也不过说来好听而已。今日普天之下,人人都知日月神教的教主乃东方不败。此人武功之高,决不在我之下,权谋智计,更远胜于我。他麾下人才济济,凭我和向兄弟二人,要想从他手中夺回教主之位,确是以卵击石、痴心妄想之举。你不愿和我结为兄弟,原是明哲保身的美事,来来来,咱们杯酒言欢,这话再也休提了。”

  令狐冲道:“教主的权位如何给东方不败夺去,又如何给囚在黑牢之中,种种情事,在下全然不明,不知两位能赐告否?”

  任我行摇了摇头,凄然一笑,说道:“湖底一居,一十二年,什么名利权位,本该瞧得淡了。嘿嘿,偏偏年纪越老,越是心热。”他满满斟了一杯酒,一口干了,哈哈一声长笑,笑声中却满是苍凉之意。

  向问天道:“兄弟,那日东方不败派出多人追我,手段之辣,你是亲眼见到的了。若不是你仗义出手,我早已在那凉亭中给他们砍为肉酱。你心中尚有正派魔教之分,可是那日他们数百人联手,围杀你我二人,哪里还分什么正派,什么魔教?其实事在人为,正派中固有好人,何尝没有卑鄙奸恶之徒?魔教中坏人确是不少,但等咱们三人掌了大权,好好整顿一番,将那些作恶多端的败类给清除了,岂不叫江湖上豪杰之士扬眉吐气?”

  令狐冲点头道:“大哥这话,说得甚是。”

  向问天道:“想当年教主对待东方不败犹如手足一般,提拔他为教中的光明左使,教中一应大权都交了给他。其时教主潜心修习这吸星大法,要将其中若干小小的缺陷都纠正过来,教中日常事务便无暇多管。不料那东方不败狼子野心,面子上对教主十分恭敬,什么事都不敢违背,暗中却培植一己势力,假借诸般借口,将所有忠于教主的部属或撤或革、或径行处死,数年之间,教主的亲信凋零殆尽。教主是忠厚至诚之人,见东方不败处处恭谨小心,而本教在他手中也算一切井井有条,始终没加怀疑。”

  任我行叹了口气,说道:“向兄弟,这件事我实在好生惭愧。你曾对我进了数次忠言,叫我提防。可是我对东方不败信任太过,忠言逆耳,反怪你对他心怀嫉忌,责你挑拨离间,多生是非。以至你一怒而去,高飞远走,从此不再见面。”

  向问天道:“属下决不敢对教主有何怨怪之意,只是见情势不对,那东方不败部署周密,发难在即,属下若随侍教主身侧,非先遭了他毒手不可。虽然为本教殉难,份所当为,但属下思前想后,总觉还是先行避开为是。如教主能洞烛他的奸心,令他逆谋不逞,自是上上大吉,否则属下身在外地,至少也能让他心有所忌,不敢太过放肆。”

  任我行点头道:“是啊,可是我当时怎知道你的苦心?见你不辞而行,心下大是恼怒,其时练功正当紧要关头,还险些出了乱子。那东方不败却来大献殷勤,劝我不可烦恼。这一来,我更加中了他的奸计,竟将本教的秘籍《葵花宝典》传了给他。”

  令狐冲听到《葵花宝典》四字,不禁“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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