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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为谁开 茶花满路(2)


  钟灵笑道:“最好一路之上,多遇到几幅缺了字画的画图,咱们段公子一一填将起来,大笔一挥,便骗得两餐酒饭,一晚住宿,却不花半文钱。”众人都笑了起来。

  说也奇怪,钟灵说的是一句玩笑言语,不料旅途之中,当真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图画。图中所绘的必是山茶花,有的题词有缺,有的写错了字,更有的是画上有枝无花,或有花无叶。段誉一见到,便提笔添上。一添之下,图画的主人总是出来殷勤接待,美酒美食,又不肯收受分文。

  巴天石和朱丹臣几次三番设辞套问,对方的回答千篇一律,说道原来的画师未曾画得周全,或题字有缺,多蒙贵客补足,好生感激。段誉和钟灵是少年心性,只觉好玩,但盼缺笔的字画越多越好。王语嫣见段誉开心,她也随着欢喜。木婉清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对方好意也罢、歹意也罢,她都不放在心上。只巴天石和朱丹臣却越来越担忧,见对方布置如此周密,其中定有重大图谋,偏生全然瞧不出半点端倪。

  巴朱二人每当对方殷勤相待之时,必定细心查察,看酒饭之中是否下了毒。有些慢性毒药极难发觉,往往连服十余次这才毒发。巴天石见多识广,对方若是下毒,须瞒不过他的眼去,然始终见酒饭一无异状,且主人总是先饮先食,以示无他。

  渐行渐南,天时也渐温暖,一路上山深林密,长草丛生,与北国西夏相较,景象大不相同。这日傍晚,将近草海,一眼望出去无穷无尽都是青青野草,左首是一座大森林,眼看数十里内并无人居。

  巴天石道:“公子,此处地势险恶,咱们趁早找个地方住宿才好。”段誉点头道:“是啊,今日是走不出这大片草地了,只不知什么地方可以借宿。”朱丹臣道:“草海中毒蚊、毒虫甚多,又多瘴气。眼下桃花瘴刚过,榴花瘴初起,两股瘴气混在一起,毒性更烈。如找不到宿地,便在树枝高处安身较好,瘴气侵袭不到,毒虫毒蚊也少。”

  一行人折而向左,往树林中走去。王语嫣听朱丹臣把瘴气说得这般厉害,问他桃花瘴、榴花瘴是什么东西。朱丹臣道:“瘴气是山野沼泽间的毒气毒雾,三月桃花瘴、五月榴花瘴、八月桂花瘴、十月芙蓉瘴。其实瘴气都是一般,时节不同,便按月令时花,给它取个名字。三五月间天候渐热,毒虫毒蚊萌生,为害最大,恰好是这时候。这一带湿气甚重,草海中野草腐烂堆积,瘴气必猛。”王语嫣道:“嗯,那么有茶花瘴没有?”段誉、巴天石等都笑了起来。朱丹臣道:“我们大理人最喜茶花,可不将茶花和那讨厌的瘴气连在一起。”

  说话之间已进了林子。马蹄踏入烂泥,一陷一拔,行走不便。巴天石道:“我瞧不必再进去啦,今晚就学鸟儿,在高树上作巢安身,等明日太阳出来,瘴气渐清,再行赶路。”王语嫣问道:“太阳出来后,瘴气便不怎样厉害了?”巴天石道:“正是。”

  钟灵突然指着东北角,失声惊道:“啊哟,不好啦,那边有瘴气升起来了,那是什么瘴气?”各人顺着她手指瞧去,果见有股云气,袅袅在林间升起。

  巴天石道:“姑娘,这是烧饭瘴。”钟灵担心道:“什么烧饭瘴?厉害不厉害?”巴天石微笑道:“这不是瘴气,是人家烧饭的炊烟。”果见那青烟中夹有黑气,又有些白雾,乃是炊烟。众人都笑了起来,精神为之一振,都说:“咱们找烧饭瘴去。”钟灵给各人笑得不好意思,涨红了脸。王语嫣安慰她道:“灵妹,幸好得你见到了这烧饭……烧饭的炊烟,免了大家在树顶露宿。”

  一行人朝着炊烟走去,来到近处,见林中搭着七八间木屋,屋旁堆满了木材,当是伐木工人的住所。朱丹臣上前大声道:“木场的大哥,行道之人,想在贵处借宿一晚,成不成?”隔了半晌,屋内并无应声,朱丹臣又说了一遍,仍无人答应。但屋顶烟囱中的炊烟却仍不断冒出,屋中定然有人。

  朱丹臣从怀中摸出可作兵刃的铁骨扇,拿在手中,轻轻推开了门,走进屋去。只见屋内一个人影也无,却听到必剥必剥的木柴着火之声。朱丹臣走向后堂,进入厨房,见灶下有个老妇正在烧火。朱丹臣问道:“老婆婆,这里还有旁人么?”那老妇茫然而视,似乎听而不闻。朱丹臣道:“便只你一个在这里么?”那老妇指指自己耳朵,又指指嘴巴,啊啊啊地叫了几声,表示是个聋子,又是哑巴。

  朱丹臣回到堂中,段誉、木婉清等已在其余几间屋中查看一遍,七八间木屋之中,除了那老妇外更无旁人。每间木屋都有板床,床上却无被褥,看来这时候伐木工人并未开工。巴天石奔到木屋之外绕了两圈,察见并无异状。

  朱丹臣道:“这老婆婆又聋又哑,没法跟她说话。王姑娘最有耐心,还是请你跟她打个交道吧。”王语嫣笑着点头,道:“好,我去试试。”她走进厨房,跟那婆婆指手画脚,取了一锭银子给她,那婆婆居然明白了他们是来借宿。众人待那婆婆煮好饭后,向她讨了些米做饭,木屋中无酒无肉,大伙儿吃些干菜,就着白米饭,也就抵过了肚饥。

  巴天石道:“咱们就都在这间屋中睡,别分散了。”当下男的睡在东边屋,女的睡在西边。那老婆婆在中间房桌上点了盏油灯。

  各人刚睡下,忽听得中间房嗒嗒几声,有人用火刀火石打火,但打来打去打不着。巴天石开门出去,见桌上油灯已熄,黑暗中但听得嗒嗒声响,那老婆婆不停打火。巴天石取出怀中火刀火石,嗒的一声,便打着了火,凑过去点了灯盏。那老婆婆微露笑容,向他打个手势,要借火刀火石,指指厨房,示意要去点火。巴天石交了给她,入房安睡。

  过不多时,却听得中间房嗒嗒嗒之声又起,段誉等闭眼刚要入睡,给打火声吵得睁大眼来,见壁缝中没火光透过来,原来那油灯又熄了。朱丹臣笑道:“这老婆婆可老得背了。”本待不去理她,但嗒嗒嗒之声始终不绝,似乎倘若一晚打不着火,她便要打一晚似的。朱丹臣不耐烦起来,走到中间房中,黑暗里朦朦胧胧地见那老婆婆手臂一起一落,嗒嗒嗒地打火。朱丹臣取出自己的火刀火石,嗒的一声打着火,点亮了油灯。那老婆婆笑了笑,打手势向他借火刀火石,要到厨房中使用。朱丹臣借了给她,自行入房。

  岂知过不多久,中间房的嗒嗒嗒声音又响了起来。巴天石和朱丹臣都大为光火,骂道:“这老婆子不知在搞什么鬼!”可是嗒嗒嗒、嗒嗒嗒的声音始终不停。巴天石跳了出去,抢过她的火刀火石来打,嗒嗒嗒几下,竟一点火星也无,摸上去也不是自己的打火之具,大声问道:“我的火刀、火石呢?”这句话一出口,随即哑然失笑:“我怎么向一个聋哑的老婆子发脾气?”

  这时木婉清也出来了,取出火刀火石,道:“巴叔叔,你要打火么?”巴天石道:“这老婆婆真古怪,一盏灯点了又熄,熄了又点,直搞了半夜。”接过火刀火石,嗒的一声,打出火来,点着了灯盏。那老婆婆似甚满意,笑了一笑,瞧着灯盏的火花。巴天石向木婉清道:“姑娘,路上累了,早些安歇吧。”便即回入房中。

  岂知过不到一盏茶时分,那嗒嗒嗒、嗒嗒嗒的打火之声又响了起来。巴天石和朱丹臣同时从床上跃起,都想抢将出去,突然之间,两人同时醒觉:“世上岂有这等古怪的老太婆?其中定有诡计。”

  两人轻轻一握手,悄悄出房,分从左右掩到那老婆婆身旁,正要一扑而上,突然鼻中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原来在灯盏旁打火的却是木婉清。两人立时收势,巴天石道:“姑娘,是你?”木婉清道:“是啊,我觉得这地方有点儿不对劲,想点灯瞧瞧。”

  巴天石道:“我来打火。”岂知嗒嗒嗒、嗒嗒嗒几声,半点火星也打不出来。巴天石一惊,叫道:“这火石不对,给那老婆子掉过了。”朱丹臣道:“快去找那老婆子,别给她走了。”木婉清奔向厨房,巴朱二人追出木屋,但便在这顷刻之间,那老婆子已不知去向。巴天石道:“别追远了,保护公子要紧。”

  两人回进木屋,段誉、王语嫣、钟灵也都已闻声而起。

  巴天石道:“谁有火刀火石?先点着了灯再说。”只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道:“我的火刀火石给那老婆婆借去了。”却是王语嫣和钟灵。巴天石和朱丹臣暗暗叫苦:“咱们步步提防,想不到还是在这里中了敌人诡计。”段誉从怀中取出火刀火石,嗒嗒嗒地打了几下,却哪里打得着火?朱丹臣道:“公子,那老婆子曾向你借来用过?”段誉道:“是,那是在吃饭之前。她打了之后便即还我。”朱丹臣道:“火石给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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