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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却试问 几时把痴心断(1)


  鸠摩智明知跟这小僧动手,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但情势如此,已不由得自己避战,当即挥掌击出,掌风中隐含必必卜卜的轻微响声,姿式手法,正是般若掌的上乘功夫。

  韦陀掌是少林派的扎根基武功,少林弟子拜师入门,第一套学“罗汉拳”,第二套便学“韦陀掌”。般若掌却是最精奥的掌法,自韦陀掌学到般若掌,循序而进,通常要花三四十年功夫。般若掌既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练将下去,永无穷尽,掌力越练越强,招数愈练愈纯,可说学无止境,到最后一掌“一空到底”,自这掌法创始以来,少林寺中得以练成的高僧,只寥寥数人而已。在少林派中,以韦陀掌和般若掌过招,实是从所未有。两者深浅精粗,正是少林武功的两个极端,会般若掌的前辈僧人,决不致和只会韦陀掌的本门弟子动手,就算师徒之间喂招学艺,师父既使到般若掌,做弟子的至少也要以达摩掌、雪山掌、如来千手法等等掌法应接。

  虚竹眼见对方掌到,斜身略避,双掌推出,仍是韦陀掌中一招“山门护法”,招式平平,所含力道却甚雄浑。

  鸠摩智身形流转,袖里乾坤,“托钵掌”拍出。虚竹斜身闪避,鸠摩智早料到他闪避的方位,大金刚拳一拳早出,砰的一声,正中他肩头。虚竹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鸠摩智哈哈一笑,说道:“小师父服了么?”料想这一掌开碑裂石,已将他肩骨击成碎片。哪知虚竹有“北冥真气”护体,但觉肩头一阵疼痛,便即猱身复上,双掌自左向右划下,这招“恒河入海”,双掌带着浩浩真气,当真便如洪水滔滔、东流赴海一般。

  鸠摩智见他吃了自己一拳恍若不觉,两掌击到,力道又如此沉厚,不由得暗惊,出掌挡过,身随掌起,双腿连环,霎时间连踢六腿,尽数中在虚竹心口,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如影随形腿”,一腿既出,第二腿如影随形而至,第二腿随即自影而变为形,而第三腿复如影子,跟随踢到,直踢到第六腿,虚竹才来得及仰身飘开。

  鸠摩智不容他喘息,连出两指,嗤嗤有声,却是“多罗指法”。虚竹坐马拉弓,还击一拳,已是“罗汉拳”中的一招“黑虎偷心”。这一招拳法粗浅之极,但附以小无相功后,竟将穿金破石的多罗指指力消于中途。

  鸠摩智有心炫耀,多罗指使罢,立时变招,单臂削出,虽是空手,所使的却是“燃木刀法”。这路刀法练成之后,在一根干木旁快劈九九八十一刀,刀刃不能损伤木材丝毫,刀上所发热力,却要将木材点燃生火,当年萧峰的师父玄苦大师即擅此技,自他圆寂后,寺中已无人能会。“燃木刀法”是单刀刀法,与鸠摩智当日在天龙寺所使“火焰刀”的凌虚掌力全然不同。他此刻是以手掌作戒刀,狠砍狠斫,全是少林派武功的路子。他一刀劈落,波的一响,虚竹右臂中招。虚竹叫道:“好快!”右拳打出,拳到中途,右臂又中一刀。鸠摩智真力贯于掌缘,这是实斩,一斩不逊钢刀,一样的能割首断臂,但虚竹右臂连中两刀,竟浑若无事,反震得他掌缘隐隐生疼。

  鸠摩智骇异之下,心念电转:“这小和尚便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功夫,也经不起我这几下重手,却是何故?啊,是了,此人僧衣内定是穿了护身宝甲。”一想到此节,出招便只攻击虚竹面门,“大智无定指”、“去烦恼指”、“寂灭抓”、“因陀罗抓”,接连使出六七门少林神功,对准虚竹的眼目咽喉招呼。

  鸠摩智这么一轮快速地抢攻,虚竹手忙足乱,无从招架,惟有倒退,这时连“韦陀掌”也使不上了,一拳又一拳打出,全是那一招“黑虎偷心”,每发一拳,都将鸠摩智逼退半尺,就是这么半尺之差,鸠摩智种种神妙的招数,便均不能及身。

  顷刻之间,鸠摩智又连使六门少林绝技,少林群僧只看得目眩神驰,均想:“此人自称一身兼通本派七十二绝技,七十二门未必真的全会,看来三四十门是有的。”但虚竹用以应付的,却只一路“罗汉掌”,且在对方迅若闪电的急攻之下,心中手上全无变招的余裕,打出一招“黑虎偷心”,又是一招“黑虎偷心”,来来去去,便只依样葫芦的一招“黑虎偷心”,拳法之笨拙,纵然是市井武师,也不免为之失笑。但这招“黑虎偷心”中所含的劲力,却竟不断增强,两人相去渐远,鸠摩智手指手爪和虚竹的面门相距已逾一尺。

  鸠摩智陡然右掌略沉,反掌拍向虚竹手腕。虚竹右臂横格,鸠摩智和他手腕相交,蓦地里手臂剧震,跟着一阵酸麻,急运小无相功抵御时,竟为对方手臂“臂臑穴”上传来的小无相功化去。鸠摩智一惊非同小可,背上冒出冷汗,想起了那日在苏州曼陀山庄中的往事:

  当日鸠摩智擒拿段誉前来江南,既想窥知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又想以此借口,去窥看慕容氏在参合庄“还施水阁”中的武功秘笈。慕容家的阿朱、阿碧在锦瑟居设宴,宴请鸠摩智、段誉、过彦之、崔百泉四人。阿碧在水阁中鼓瑟,突然地板翻落,将段誉与朱碧二姝跌入预伏在水阁底下的小舟。三人荡舟逃走,鸠摩智不会划船,追赶不上。他大怒之下,逼迫慕容家的仆人带领他去参合庄,但即使以性命相胁,众仆仍没一人屈从。鸠摩智知燕子坞参合庄建于太湖中的云水深处,荷花菱叶,变幻无常,极难找寻。他心生一计,到苏州府城里抓到一名公差,以钢刀架在他颈中,逼他带领。官府公差钢刀在颈,乖乖地便坐船带了他去。鸠摩智赏了他十两银子,命他离去,上岸缩身长草丛中,等到二更之后,便进入庄内。

  庄中果然并无主人,来到书房翻找,只是些《十三经注疏》、《殿本廿二史》、《诸子集成》之类书生所用的书本,全无所得。到第二日午间,见有艘大船驶来,船上主人是个美貌贵妇,带领十来名手执刀剑的丫鬟,气势汹汹地冲进庄来。庄上仆妇见了她口称“舅太太”,船夫男工等人则叫她“王夫人”。只听那王夫人连问:“我家小姐在哪里?快叫她出来!”“阿朱、阿碧两个鬼丫头呢,死到哪里去了?”吩咐手下丫鬟:“快去揪阿朱、阿碧两个小鬼头出来,先斩了两人右手再问话。”又问:“你家公子回来过没有?是不是跟我家小姐在一起?”不等人回答,出手就是重重一个耳光,不论男仆女仆,见人就打。鸠摩智瞧她身手,武功也不甚高,但对那群佣仆拳打足踢,却绰绰有余。

  鸠摩智料她找不到人,必定原船回去,便想乘她坐船回上陆地,于是悄悄踱到大船之侧,待无人在旁时轻轻跃上后艄,缩在角落里。果然过不到一个时辰,王夫人率领众婢回船,驶入湖中。王夫人没找到人,在船中拍台敲凳,发怒骂人,谁也不敢答话。

  大船驶了个把时辰,来到一座水庄外的码头停泊。鸠摩智等到天色全黑,这才进庄。黑暗中难寻事物,见临湖有座小楼构筑精致,倾听楼中无人,上得楼去,轻推窗子,跳了进去。但见四周黑沉沉的,灯烛全无,便在一间无人的房中地板上睡倒。

  睡梦之中,忽听得楼下窸窣声响,有人踏上枯草。鸠摩智便即惊醒,从窗格缝隙中向外张望,听得脚步轻响,有人走上楼来。此人踏上梯级时使力轻柔,几若无声,足见内力高明。鸠摩智不敢稍作声响,只见火光微晃,那人脚步奇速,顷刻间便走进隔壁房内,移火折点燃桌上蜡烛。但听得嗒嗒几声,似是扭动机括,再听得呀的一声,一门推开。鸠摩智从板壁缝隙中张去,见隔房壁上开了一洞,洞外有门,门上漆作墙壁之色,关上了决难察觉。向洞中望进去,里面是间暗房,房中排满了一只只柜子,重重高叠,每只柜子的柜门上都刻了字,填以蓝色颜料,均是“琅嬛玉洞”四字。鸠摩智知“琅嬛”是仙人藏书之所,心念一动,莫非这些柜中所藏,皆是武学珍籍?

  只见那人手持烛台,在书柜前一只只地瞧去。背后看那人时,见他身穿青色长袍,长发披背,头发花白,似乎年纪已不轻。鸠摩智心下沉吟:“此人年岁已高,内功了得,武林中当是何人,该能猜想得到。”见他走到一只柜子前,柜门上横排“琅嬛玉洞”四字,下面竖行两行字,刻着“青牛西去,紫气东来”八个字,乃用绿色颜料填色,心想:“青牛、紫气什么的,当是老子道家的学问,如柜里放的是《老子道德经》、《庄子南华经》、《抱朴子》一类道家书籍,可以全然不理了。”

  只见那人抽起柜门木板,将柜中一叠簿籍都搬出来放上书桌,共有七八本,簿角卷起,似是用旧了的账簿。那人一侧身,鸠摩智便看清他面目,见他约莫六七十岁,脸面平滑,肤色白皙,登时想起一人:“这人以这般年纪,却仍保童颜,莫非是会使‘化功大法’的丁春秋?”屏气凝息,更不敢稍动。

  只见那老人翻开一本账簿,用心诵读,板着手指喃喃计算,呼气吸气,似在修习什么内功。过了好一会,听得楼下一个女子声音叫道:“爹,是你来了吗?”那老人长长呼了口气,双手捧肚,这才答道:“是呀,你上来吧!”脚步声响,一人奔上楼来,正是适才将鸠摩智从参合庄载来曼陀山庄的王夫人。鸠摩智微感诧异:“原来这人是王家老先生,并非丁春秋。”

  王夫人走到那老人身前,说道:“爹,你又在练‘小无相功’么?你把这些书都拿去吧,反正都是你跟妈取来的,语嫣不得你指点,又看不懂。”鸠摩智听到“小无相功”四字,知是一门极厉害的道家内功,登时便留上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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