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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糊涂醉 情长计短(2)


  忽然嗤的一声,一件暗器从门口飞来,撞在那女子腰间。那女子给撞得滑出丈余,啪的一声大响,长鞭打上地下石板,石屑四溅。只见地下一个黄褐色圆球骨溜溜滚转,却是一枚松球。众人都大吃一惊:“用一枚小小松球便将人撞开丈余,内力非同小可,那是谁?”

  乌老大蓦地里想起一事,失声叫道:“童姥,是童姥!”

  那日他躲在岩石之后,见到李秋水斩断了童姥左腿,便将断腿包在油布之中,带在身边。他想童姥多半已给李秋水追上杀死,但没目睹她的死状,总是心下惴惴。当日虚竹以松球掷穿他肚子,那手法便是童姥所授。乌老大吃过大苦,一见松球又现,立时便想到是童姥到了,如何不吓得魂飞魄散?

  众人听得乌老大狂叫“童姥”,一齐转身朝外,大厅中唰唰、嚓嚓、垮喇、呛啷诸般拔兵刃之声响成一片,各人均取兵刃在手,同时向后退缩。

  慕容复反向着大门走了两步,要瞧瞧这童姥到底是什么模样。其实那日他以“斗转星移”之术化解虚竹和童姥从空下堕之势,曾见过童姥一面,只是决不知那个十八九岁、颜如春花的姑娘,竟会是众魔头一想到便胆战心惊的天山童姥。

  段誉挡在王语嫣身前,生怕她受人伤害。王语嫣却叫:“表哥,小心!”

  众人目光群注大门,但过了好半晌,大门口全无动静。

  包不同叫道:“童姥姥,你要是恼了咱们这批不速之客,便进来打上一架吧!包不同与众不同,并不怕你!”过了一会,门外仍寂无声息。风波恶道:“好吧,让风某第一个来领教童姥的高招,‘明知打不过,仍要打一打’,那是风某至死不改的臭脾气!”说着舞动单刀护住面前,便冲向门外。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三人和他情同手足,知他绝非童姥对手,一齐跟出。

  众洞主、岛主有的佩服四人刚勇,有的却暗自讪笑:“你们没见过童姥的厉害,却来妄逞好汉,一会儿吃了苦头,那就后悔莫及了。”众人惊惧交集,但听得风恶波和包不同两人声音一尖一沉,在厅外大声向童姥挑战,却不闻有人答腔。

  适才搭救黄衫女子这枚松球,却是虚竹所发。他见自己竟害得大家如此惊疑不定,好生过意不去,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不是。童姥确已逝世,各位不用惊慌。”见那胖子还在乱咬他兄弟,心想:“再咬下去,两人都活不成了。”走过去伸手在那胖子背心上一拍,使的是“天山六阳掌”功夫,一股阳和内力,登时便将那胖子体内生死符的寒毒镇住了,只不知他生死符的所在与性质,却没法就此为他拔除。

  那胖子双臂一松,坐在地下,呼呼喘气,神情委顿不堪,说道:“兄弟,你怎么了?是谁伤得你这等模样?快说,快说,哥哥给你报仇雪恨。”他兄弟见兄长神智回复,心中大喜,顾不得脸上重伤,不住口地道:“哥哥,你好了!哥哥,你好了!”

  虚竹伸手在每个黄衫女子肩头上拍了一记,说道:“各位是均天部的么?你们阳天、朱天、昊天各部姊妹,都已到了接天桥边,只因铁链断了,一时不得过来。你们这里有没铁链或是粗索?咱们去接她们过来吧。”他掌心中北冥真气鼓荡,手到之处,钧天部诸女不论被封的是哪一处穴道,其中阻塞的经脉立即震开,再无任何窒滞。

  众女惊喜交集,纷纷站起,说道:“多谢尊驾相救,不敢请教尊姓大名。”有几个年轻女子性急,拔步便向大门外奔去,叫道:“快,快去接应八部姊妹们过来,再跟反贼们决一死战。”一面回头挥手,向虚竹道谢。

  虚竹拱手答谢,说道:“不敢,不敢!相救各位的另有其人,只不过是假手在下而已。”他意思是说,他的武功内力得自童姥等三位师长,实则是童姥等出手救了诸女。

  群豪见他随手一拍,一众黄衫女子的穴道立解,既不须查问何处穴道被封,亦不必在相应穴道处推宫过血,这等手法不但从所未见,抑且从所未闻,眼见他貌不惊人,年纪轻轻,决无这等功力,听他说是旁人假手于他,都信是童姥已到了灵鹫宫中。

  乌老大曾和虚竹在雪峰上相处数日,此刻虽然虚竹头发已长,满脸涂了泥污,但一开口说话,乌老大猛地省起,便认了出来,纵身欺近他身旁,扣住了他右手脉门,喝道:“小和尚,童……童姥已到了这里么?”

  虚竹道:“乌先生,你肚皮上的伤处已痊愈了吗?我……我现在已不能算佛门弟子了,唉!说来惭愧……当真惭愧得紧。”说到此处,不禁满脸通红,但他脸上涂了不少污泥,旁人也瞧不出来。

  乌老大一出手便扣住他脉门,谅他无法反抗,当下加催内力,要他痛得出声讨饶,心想童姥对这小和尚甚好,我一袭得手,将他扣为人质,童姥便要伤我,免不了要投鼠忌器。哪知他所发的内力都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原来虚竹全身尽是北冥神功,没一处穴道不能吸人内力。乌老大心下害怕,不敢再催内力,却也不肯就此放开了手。

  群豪一见乌老大所扣的部位,便知虚竹已落入他掌握,即使他功夫比乌老大为高,也已无可抗御,唯有听由乌老大宰割,均想:“这小子倘若真是高手,要害便决不致如此轻易地为人所制。”各人七张八嘴地喝问:“小子,你是谁?怎么来的?”“你叫什么名字?你师长是谁?”“谁派你来的?童姥呢?她到底是死是活?”

  慕容复、段誉、王语嫣此时也已认出,这人正是珍珑棋会所遇、后来出手救走哑巴女童的少林和尚虚竹。段誉一喜,忍不住叫道:“喂,乌老大,你可不能伤他。”

  虚竹一一回答,神态谦恭:“在下道号……道号虚竹子。童姥确已逝世,她老人家的遗体已运到了接天桥边。我师门渊源,唉,说来惭愧,当真……当真……在下铸下大错,不便奉告。各位倘若不信,待会大伙儿便可瞻仰她老人家的遗容。多谢段公子好意,我不碍事。在下来此,是为了给童姥办理后事。各位大都是她老人家的旧部,我劝各位不可再念旧怨,大家在她老人家灵前一拜,种种仇恨,一笔勾消,岂不是好?”他一句句说来,一时羞愧,一时伤感,东一句,西一句,即不连贯,语气也毫不顺畅,最后又尽是一厢情愿之辞。

  群豪均觉这小子胡说八道,有点神智不清,惊惧之心渐去,狂傲之意便生,有人更破口叱骂:“小子是什么东西,胆敢要咱们在死贼婆的灵前磕头?”“他妈的,老贼婆到底是怎样死的?”“是不是死在他师妹李秋水手下?这条腿是不是她的?”

  虚竹温言道:“各位就算真和童姥有深仇大恨,她既已逝世,那也不必再怀恨了,口口声声‘老贼婆’,未免太难听了一点。乌先生说得不错,童姥确是死于她师妹李秋水手下,这条腿嘛,也确是她老人家的遗体。唉,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童姥她老人家虽然武功深湛,到头来仍不免功散气绝,终须化作黄土。我佛慈悲,但愿童姥投胎善道,不受大苦。”

  群豪听他唠唠叨叨地说来,童姥已死倒是确然不假,登时都大感宽慰。有人问道:“童姥临死之时,你是否在她身边?”虚竹道:“是啊。最近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服侍她老人家。”群豪对望一眼,心中同时飞快地转过了一个念头:“破解生死符的宝诀,说不定便在这小子身上。”

  青影晃动,一人欺近身来,扣住了虚竹左手脉门,跟着乌老大觉得后颈一凉,一柄利器已架上他项颈,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乌老大,放开了他。”

  乌老大一见扣住虚竹左腕那人,便料到此人的死党必定同时出击,待要出掌护身,已慢了一步。只听得背后那人道:“再不放开,这一剑便斩下来了。”乌老大松指放开虚竹手腕,向前跃出数步,转过身来,说道:“珠崖双怪,姓乌的不会忘了今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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