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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无计悔多情(6)


  木婉清顿足道:“又不是我想见你的。谁叫你来找我?我没你报讯,也不见得就死在人家手里。你害死了我的黑玫瑰,害得我心中老大不痛快,害得我师父变成了我妈妈,害得你爹爹成为我爹爹,害得你自己变成我的哥哥!我不要,我通统不要。你害得我关在这里,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段誉道:“婉妹,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咱们慢慢想法子逃出去。”木婉清道:“我不逃出去,我死在这里也好,死在外边也好,都是一样。我不出去!我不出去!”她刚才还在大叫“我要出去”,可是一会儿便又大叫“我不出去”。段誉知她心情激动,一时无可理喻,便不再说话。

  木婉清发了一阵脾气,见他不理,问道:“你干吗不说话?”段誉道:“你要我说什么?”木婉清道:“你说你在这儿里干什么?”段誉道:“我徒儿捉了我来……”木婉清奇道:“你的徒儿?”但随即记起,不由得破涕为笑,笑道:“不错,是南海鳄神。他捉了你来,关在这里?”段誉道:“正是。”木婉清笑道:“你就该摆起师父架子,叫他放你啊。”段誉道:“我说过何止一次,架子也摆得着实不小,但他说只有我反过来拜他为师,方能放我。”木婉清道:“嘿,多半是你的架子摆得不像。”段誉叹道:“或许便是如此,婉妹,你又是给谁捉了来的?”

  木婉清于是将那青袍客的事简略一说,但自己要他“将哥哥变成丈夫”这一节,却省了不提。段誉听说这人嘴唇不会动,却会腹中说话,双足残废而奔行如飞,不禁大感有趣,不住追问详情,啧啧称异。

  两人说了良久,忽听得屋外喀的一响,洞孔中塞进一只碗来,有人说话:“吃饭吧!”段誉伸手接过,碗中是热烘烘、香喷喷的一碗红烧肉,跟着又递进十个馒头。段誉将肉馒头放在桌上,低声问道:“你说食物里有没毒药?”木婉清道:“他们要杀咱俩,再也容易不过,不送饭便是了,不必下毒。”

  段誉心想不错,肚子也实在饿了,说道:“吃吧!”将红烧肉夹入馒头,先递给木婉清,然后自己吃了起来。外边那人道:“吃完后将碗儿抛出来,自会有人收取。”说罢径自去了。木婉清从洞中望出去,见那人攀援上树,从树墙的另一面跳了下去,心想:“这送饭的身手寻常。”走到段誉身边,和他同吃夹着红烧肉的馒头。

  段誉一面吃,一面说道:“你不用担心,伯父和爹爹定会来救咱们。南海鳄神、叶二娘他们武功虽高,未必是我爹爹的敌手。我伯父倘若亲自出马,那更如风扫落叶,定然杀得他们望风披靡。”木婉清道:“哼,他不过是大理国的皇帝而已,武功又有什么了不起?我不信他能敌得过那青袍怪人。他多半是带领几千铁甲骑兵,攻打进来。”段誉连连摇头,道:“不然,不然!我段氏先祖原是中原武林人士,虽在大理得国称帝,决不敢忘了中原武林的规矩。倘然仗势欺人,倚多为胜,大理段氏岂不叫天下英雄耻笑?”

  木婉清道:“嗯,原来你家中的人做皇帝、王爷,却不肯失了江湖好汉的身分。”段誉道:“我伯父和爹爹时常言道,这叫做为人不可忘本。”木婉清哼了一声,道:“呸!嘴上说得仁义道德,做起事来就卑鄙无耻。爹爹既有了你妈妈,为什么又……又对我师父不起?”段誉一怔,道:“咦!你怎可骂我爹爹!我爹爹不就是你的爹爹么!再说,普天下的王公贵胄,哪一个不是有几位夫人?便有十个八个夫人,也不打紧啊。”

  其实方当北宋年间,北为契丹、中为大宋、西北西夏、西南吐蕃、南为大理。大宋皇帝三宫六院,后宫三千,那不必说了,其余四国王公,除正妻外无不广有姬妾,多则数百人,少则数十人,就算次一等的公侯贵官,也必有姬人侍妾。自古以来,历朝如此,世人早已视作理所当然。

  木婉清一听,心头升起一股怒火,重重挥掌打去,正中他右颊,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只打得他目瞪口呆,手中咬去了一半的馒头也掉在地下,只道:“你……你……”木婉清怒道:“我不叫他爹爹!男子多娶妻室,就是没良心。一个人三心两意,便是无情无义。”段誉抚摸着肿起的面颊,苦笑道:“我是你兄长,你做妹子的,不可对我这般无礼。”木婉清胸中郁怒难宣,提掌又打了过去。

  这一次段誉有了防备,脚下一错,使出“凌波微步”,已闪到了她身后。木婉清反手一掌,段誉又已躲开。石室不过丈许见方,但“凌波微步”委实神妙之极,木婉清出掌越来越快,却再也打他不到。木婉清越加气恼,突然“哎哟”一声,假意摔倒,段誉惊道:“怎么了?”俯身伸手去扶。木婉清软洋洋地靠在他身上,左臂勾住他脖子,蓦地里手臂一紧,笑道:“你还逃得了么?”右掌啪的一下,清脆之极地在他左颊上打了一掌。

  段誉吃痛,只叫了一声“啊唷”,突然丹田中一股热气急速上升,霎时间血脉贲张,情欲如潮,不可遏止,但觉搂在怀里的姑娘娇喘细细,幽香阵阵,心情大乱,便往她唇上吻去。

  这一吻之下,木婉清登时全身酸软。段誉抱起她身子,往床上放落,伸手解开了她的一个衣扣。木婉清低声说:“你……你是我亲哥哥啊!”段誉神智虽乱,这句话却如晴天一个霹雳,一呆之下,急速放开了她,倒退三步,双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啪,重重地连打自己四个嘴巴,骂道:“该死,该死!”

  木婉清见他双目如血,放出异光,脸上肌肉扭动,鼻孔不住一张一缩,惊道:“啊哟!段郎,食物里有毒,咱俩着了人家道儿!”

  段誉这时全身发滚,犹如在蒸笼中为人蒸焙相似,听得木婉清说食物中有毒,反而一喜:“原来是毒药迷乱了我本性,致想对婉妹做乱伦之行,倒不是我枉读了圣贤书,突然丧心病狂,如禽兽一般。”

  但身上委实热得难忍,将衣服一件件地脱落,脱到只剩一身单衣单裤,便不再脱,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强自克制心猿意马。他自服食了“莽牯朱蛤”,本已万毒不侵,但红烧肉中所混的并非伤人性命的毒药,而是激发情欲的春药。男女大欲,人之天性,这春药只是激发人人有生俱来的情欲,使之变本加厉,难以自制。“莽牯朱蛤”能除万毒,这春药却非毒物,“莽牯朱蛤”对之便无能为力了。

  木婉清亦是一般的烦躁炽热,到后来忍无可忍,也除下外裳。

  段誉叫道:“你不可再脱,背脊靠着石壁,便可清凉些。”两人都将背心靠住石壁,背心虽然凉了,但胸腹四肢、头脸项颈,却没一处不是热得火滚。段誉见木婉清双颊如火,说不出的娇艳可爱,一双眼水汪汪的,显然只想扑到自己怀中来。他想:“此刻咱们决心与药性相抗,但人力有时而尽,倘若做出乱伦的行径来,当真丢尽了段家颜面,百死不足以赎此大罪。”说道:“你给我一枝毒箭。”

  木婉清道:“干什么?”段誉道:“我……我如抵挡不住药力,便一箭戳死自己,免得害你。”木婉清道:“我不给你。”两人却均不知箭上的毒质其实已害他不死。段誉道:“你答允我一件事。”木婉清道:“什么?”段誉道:“我只要伸手碰到你身子,你便一箭射死我。”木婉清道:“我不答允。”段誉道:“求求你,答允了吧。我大理段氏数百年的清誉,不能在我手里坏了。否则我死之后,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忽听得石室外有声音说道:“大理段氏本来是了不起的,可是到了段正明手中,嘴上仁义道德,实则狼心狗肺,早已全无清誉之可言。”

  段誉怒道:“你是谁?胡说八道!”木婉清低声道:“他便是那个青袍怪人。”

  只听那青袍客道:“木姑娘,我答允了你,叫你哥哥变作你的丈夫,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必定做到。”木婉清怒道:“你这是下毒害人,跟我求你的事有何相干?”青袍客道:“那碗红烧肉之中,我下了好大份量的‘阴阳和合散’,服食之后,若不是阴阳调和,男女成为夫妻,那便肌肤寸裂、七孔流血而死。这和合散的药性,一天厉害过一天,到得第八天上,凭你是大罗金仙,也难抵挡。”

  段誉怒道:“我跟你无怨无仇,何以使这毒计害我?你要我此后再无面目做人,叫我伯父和父母终身蒙羞,我……宁可死一百次,也决不干那无耻乱伦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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