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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驱驴有术居奇货 除恶无方从佳人(6)


  香香公主见大家兴高采烈,问陈家洛做什么。陈家洛说了,香香公主大喜,一手挽了他手臂,一手挽了姊姊,走上前去,除下手上的白玉戒指,套在李沅芷手指上,说道:“我们三个,给你,恭喜你!”霍青桐忽然暗自神伤,心想:“如不是你女扮男装,搅出这番事来……”陈家洛笑道:“咱们若在玉宫里带了几柄玉刀玉剑出来,倒可送给他们做贺礼。”霍青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袁士霄和天山双鹰已向霍青桐问明了三人自狼群脱险、同入玉宫的经过,又见三人相互间神情亲密,看来陈家洛并非喜新弃旧,忘义负心,姊妹俩十分和睦,霍青桐对他和妹子亦无怨恨之意,三老都感欣慰。天山双鹰均想:“幸亏当日没鲁莽杀了这二人,否则袁大哥固然不依,连我们徒儿也要……”也要如何,却是难以设想了。

  文定道贺已毕,众人分别借故走开。余鱼同见四周已无旁人,说道:“师妹,张召重那奸贼在哪里呀?”李沅芷见他全无温存之态、缠绵之意,第一句话就问张召重,心中老大不快,愠道:“我怎知道呀?”

  余鱼同脸色惨白,忽地跪下,咚咚咚地向她磕了三个响头,哭道:“我当年家破人亡,不能自立,幸蒙恩师见怜收留,授我武艺。我未能报答恩师一点半滴恩情,他就惨被张召重害死。师妹,求求你指点一条明路。”这一下大出李沅芷意料之外,见他又磕下头去,不觉狼狈失措,忙伸手拉起,摸出手帕丢给他,柔声道:“快擦干眼泪,我带你去就是。”

  突然间忽喇一声,骆冰从山后拍手跳了出来,唱道:“小秀才,不怕丑,怕老婆,忙磕头!”李沅芷羞得满脸通红,跳起身来向内急奔。余鱼同一呆。骆冰挥手叫道:“快追上去呀!”余鱼同立时醒悟,拔足跟去。骆冰高声大叫,众人随后一齐追去。

  ***

  张召重苦等李沅芷不回,吃了些干粮,心头思潮起伏,盘算脱险之后如何邀集帮手,大破红花会。又想李沅芷是提督之女,人又美貌,自己壮年未婚,如能娶她为妻,于功名前途大有好处,此女看来娇生惯养,颇为骄纵,对她倘若用强,只怕反而坏了大事,从回疆回到杭州路途遥远,一路上使点计谋,把她骗上手再说。如意算盘打得正响,前面人影一晃,正是李沅芷笑吟吟地回来。

  张召重大喜,迎了上去,忽然李沅芷身后一人倏地扑将上来。张召重一惊,退开两步,左掌“拨云见日”,向旁掠出。那人从他掌下穿过,右手断笛疾戳,左手两指前伸,直扑到他怀里。张召重看清楚那人是马真的徒弟余鱼同,心中一寒,右掌“白露横江”格开,左手迎击,待他闪避,右手已抓住他后心,猛喝一声,将他向山岩上掼了过去。

  李沅芷大惊,扑上抱住,但张召重这一掼劲力奇大,带得她也向山石上撞去,突觉背心有人双掌轻挡,推得她和余鱼同一齐摔在地下,虽然跌得狼狈,却未受伤,两人双双跃起,才知是陆菲青出掌相救。余鱼同道:“师妹,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李沅芷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还向我说这个‘谢’字?”

  张召重眼见强敌齐至,转身要逃,只听身旁呼呼两响,两人已掠过身边,挡在前面,正是袁士霄和陈正德,背后陆菲青喝道:“姓张的,你还待怎的?跟我们走吧!”张召重霎时间万念俱灰,“哼”了一声,转身垂手走出。当下陆菲青、陈家洛、文泰来、霍青桐等在前,袁士霄、陈正德、关明梅等在后,将他夹在中间,走了出来。

  张召重本以为李沅芷不慎为敌人发现,众人暗暗跟了进来,只有自认晦气,走了一程路,见前面李沅芷侧身和骆冰说话,笑逐颜开,显见一股子喜气从心中直透出来,这一下子气炸心肺,咬牙切齿地暗骂:“好,原来是你这丫头卖了我!”

  各人捕到元凶巨恶,无不欢喜异常,到太阳快下山时,已走出迷城。陈家洛拿出点穴珠索,对章进和心砚道:“把他反背捆了。”章进接过珠索。张召重忽地大吼一声,猛蹿出去,左手伸出,已勾住李沅芷手腕,夹手把凝碧剑夺过,右掌一招“白虹贯日”,使足全力向她后心击去。李沅芷身子急偏,却哪里避得开,这掌正中左臂,喀喇一响,手臂已断,张召重第二掌随着打到。陆菲青在他夺剑时已知不妙,第一掌打出时不及相救,这时猱身疾上,也是挥掌打出,直击他太阳穴。张召重右掌翻转,啪的一声,双掌相抵,各自震退数步。两人自在师门同窗习艺以来,二十余年中从未交过手,各自砥砺功夫,这时双掌相震,都觉对方功力深厚,跟在师门时已大不相同。

  李沅芷身受重伤,倒在地下。骆冰把她扶起,见她已痛得晕了过去。袁士霄摸出一颗丸药,塞在她口里。群雄见张召重到此地步还要肆恶,无不大怒,团团围住。

  张召重心想:“人人都有一死,我火手判官可要死得英雄!”横剑当胸,傲然说道:“你们是一起来呢?还是一个个依次来?我瞧还是一齐上好些!”

  陈正德怒道:“你有什么本事,敢说这样的大话?我先来斗斗。”文泰来道:“陈老爷子,这奸贼辱我太甚,让在下先上。”余鱼同叫道:“他害死我恩师,我本领虽不及他,但要第一个打。四哥,等我不成时你来接着。”众人都恨透了他,纷要争先。陈家洛道:“咱们不如来拈阄。”袁士霄道:“他不是我对手,我不打了吧。”徐天宏道:“我们不是他对手,我和四嫂、九弟、十弟、十四弟、十五弟一起拈。我们六个人合力斗他。”

  张召重道:“陈当家的,咱们在杭州时曾有约比武,这约会还作不作数呀?”陈家洛知他要挑自已动手,说道:“不错,那次在狮子峰上你伤了手,咱们说定比武之约延期三个月,现下正好完了这个心愿。”张召重道:“那么我先陪陈当家的玩玩,另外众位缓一步如何?”他和陈家洛多次交手,知他武功还逊自己一筹,如能将他擒住,用以挟制,或可设法脱身,倘若擒他不住,也要打死这个红花会大头脑,自己再死,也算够了本。

  徐天宏猜到他心思,叫道:“擒拿你这奸贼,若要总舵主亲自出手,要我们红花会众兄弟何用?九弟、十弟、十四弟,咱们上啊!”卫春华、章进、余鱼同、心砚都欺上两步。

  张召重哈哈大笑,说道:“我只道红花会虽然犯上作乱,总还讲江湖上道义。哪知竟是没信没义的匪类!”

  陈家洛手一摆,道:“七哥,他不和我见个输赢,死不甘心。姓张的,不论你使什么奸计,今日要想逃命,那叫做痴心妄想。你上来!”张召重凝碧剑一抖,说道:“究竟还是你爽快,露兵刃吧!”陈家洛道:“用兵刃胜你,算得什么英雄?我就是空手接着。”他自在玉宫中悟到上乘武功之后,自忖已有胜得张召重的把握。

  张召重大喜,有了这可乘之机,哪肯放过,忙道:“要是我用剑胜不得你空手,我当场自刎,用不到旁人再动手。要是我胜了你呢?”陈家洛道:“那自有别位前辈和兄弟们接上。你是盼我说:胜了我就放你走路。嘿嘿,到了今天,你还不知已经恶贯满盈么?”张召重长剑挺伸,喝、道:“人生在世,有谁不死?死活之事,张某也不放在心上。”陈家洛道:“在杭州提督府地牢之中,文四爷和我擒住你后饶你不死;狮子峰上、兆惠大营之外,又曾两次饶你;日前在狼群,再救你一次性命。红花会对你可算得仁至义尽。哪知你至死不悟,今日不论如何,决不能再饶了。”张召重道:“你上吧,我也让你四招不还手就是。”陈家洛道:“好!”纵身而上,劈面两拳。张召重矮身躲了开去,果然没有还手。

  陈家洛右脚横踩,乘张召重纵起身来,突然左腿鸳鸯连环,跟着右腿横扫。照一般拳术,对手既然跃起,自然继续攻他身子,使他身在空中,难以躲避,但陈家洛这一腿却踢在他脚下空处,只是时刻拿捏极准,敌人落下时刚好凑上。这正是“百花错拳”中的精微之着,令人难以逆料。袁士霄见爱徒将自己所创拳术运用得十分巧妙,甚是得意,转头向关明梅道:“怎样?”陈正德接口道:“果然不凡!”

  张召重见陈家洛突使怪招,不及闪避,只得一剑“斗柄南指”,向他胸口刺去。陈家洛收腿侧身,两下让过。章进骂道:“无耻奸贼,你说让四招,怎么又还手了?”张召重脸一沉,更不打话,凝碧剑寒光起处,嗤嗤嗤一阵破空之声,向陈家洛左右连刺。

  陆菲青暗暗心惊:“这恶贼剑法竟如此精进,当年师父壮盛之时,似也没如此快捷。”提剑在手,凝神望着陈家洛,只要他稍有失利,立即上前相救。只见两人愈打愈快,陈家洛的人影在剑光中穿来插去,张召重柔云剑法虽精,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旁边余鱼同和骆冰扶着李沅芷,这时她已悠悠醒转,只觉臂上胸口,阵阵剧痛,睁眼见到余鱼同扶着自己,心中大慰。余鱼同道:“痛得还好么?待会请陆师叔给你接骨,你忍一忽儿。”李沅芷微微一笑,又闭上了眼。

  香香公主拉着姊姊的手,道:“他怎么不用兵器?胜得了么?”霍青桐道:“咱们有这许多人,不用怕。”心砚焦急万分,恨不得冲过去插手相助,问霍青桐道:“姑娘,你说公子没危险么?”霍青桐记起前事,白了他一眼,转头不理。心砚大急,想要分辩谢罪,一双眼却不敢离开陈家洛身上。

  文泰来虎目圆睁,眼光不离凝碧剑的剑尖。卫春华双钩钩头已被削断,但仍紧紧握在手中,全身便如是一张拉满了的弓一般。骆冰腕底扣着三柄飞刀,眼光跟着张召重的后心滴溜溜地打转。

  李沅芷又再睁开眼来,忽然轻轻惊呼,向东指去。余鱼同转头望去,只见面前出现了一片奇景:远处一座碧绿的大湖,水波清漪,湖旁白塔高耸,屋宇栉比,竟是一座大城。余鱼同一惊跳起,但随即想到这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景色虽奇,却尽是虚幻。其余各人凝神观战,都没见到。

  李沅芷道:“那是什么啊?咱们回到了杭州吗?”余鱼同低声道:“那是太阳光反射出来的幻象。你闭上眼养一会儿神吧。”李沅芷道:“不,这宝塔是杭州雷峰塔。我跟爹爹去玩过的。爹爹呢?我要爹爹。”余鱼同允她婚事,本极勉强,只是为了要给恩师报仇,一切全顾不到了,这时见她身受重伤,神志模糊,怜惜之念不禁油然而生,轻轻拍着她手背道:“咱们这就动身回去,我跟你去见你爹爹。”李沅芷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忽问:“你是谁?”余鱼同见她双目直视,脸上没一点血色,害怕起来,答道:“我是你余师哥,咱俩今儿定了亲啊。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李沅花垂下泪来,叫道:“你心里是不喜欢我的,我知道。你快带我见爹爹去,我要死啦。”眼望远处幻象,道:“那是西湖,我爹爹在西湖边上做提督,他……他……你认识他么?”

  余鱼同心里一阵酸楚,想起她数次救援之德,一片痴情,自己却对她不加理睬,要是她伤重而死,如何是好?一时忘情,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低声道:“我心里是真正爱你的,你不会死。”李沅芷叹了口气。余鱼同道:“快说:‘我不会死!’”李沅芷胸口一阵剧痛,又晕了过去。张召重恨怒之下,这一掌劲力凌厉,她断臂之余,胸口更受震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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