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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乌鞘岭口逢鬼侠 赤套渡头扼官军(2)


  陈家洛双眉一扬,说道:“韩爷倘若定要报仇,就由在下接接韩家门的铁琵琶手便了。”运起内劲,使劲掷出,那根铁棍直插入松软的沙土之中,霎时间没得影踪全无。

  韩文冲心中一寒,哪里还敢多言?说道:“一切全凭公子吩咐。”陈家洛道:“这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叫心砚取出文房四宝,笔走龙蛇,写了一封书信。

  韩文冲接了,说道:“王总镖头本来吩咐兄弟帮手送一支镖到北京,抵京后,再护送一批御赐的珍宝到江南贵府。今日见了各位神技,兄弟这一点点庄稼把式,真算得是班门弄斧。公子府上的珍宝,又有谁敢动一根毫毛?这就告辞。”

  陈家洛问道:“韩兄预备护送的物品,原来是舍下的?”韩文冲道:“镖局来给我送信的趟子手说,皇上对公子府上天恩浩荡,过不几个月,就赏下一批金珠宝贝,现下积得多了,要送往江南老宅,府上托我们镖局护送。兄弟今日栽在这里,哪里还有面目在武林中混饭吃?安顿了焦师兄的家属之后,回家种田打猎,决不再到江湖上来丢人现眼了。”

  陈家洛道:“韩兄肯听陆老前辈的金玉良言,真是再好不过。在下索性交了你这位朋友。心砚,你把镇远镖局的各位请进来。”心砚应声出去,将钱正伦等一干人都带了进来。韩文冲和各人一见,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陈家洛道:“冲着韩兄的面子,这几位朋友你都带去吧。不过以后再要见到他们不干好事,可休怪我们手下无情。”韩文冲给陈家洛软硬兼施,恩威并济,显功夫,套交情,不由得脸如死灰,哑口无言。见陈家洛再也不提“还马”二字,又哪敢出口索讨?陈家洛道:“我们先走一步,各位请在此休息一日,明日再动身吧。”红花会群雄上马动身,一干镖师官差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群雄走出一程路,陆菲青对陈家洛道:“陈当家的,镖行这些小子们留在后面,小徒不久就会和他们遇着。他们吃了亏没处报仇,说不定会找上小徒,我想迟走一步,照应一下,随后赶来。”陈家洛道:“陆老前辈请便,最好和令贤徒同来,我们好多得一臂之力。”陆菲青笑道:“这个人就会闯祸淘气,哪里帮得了什么忙?”拱了拱手,掉转马头,向来路而去。陈家洛不及向陆菲青问他徒弟之事,心下暗自纳闷。

  ***

  余鱼同奉命侦查文泰来的踪迹,沿路暗访,未得线索,不一日到得凉州。凉州是千年古城,河西要地,民丰物阜。他住下客店,踱到南街积翠楼上自斟自饮,感怀身世。想起骆冰声音笑貌,思潮起伏,这番相思明明无望,万万不该,然而总是剑斩不断,笛吹不散。见满壁都是某某到此一游的字句,诗兴忽起,命店小二取来笔砚,在壁上题诗一首:

  百战江湖一笛横,
  风雷侠烈死生轻。
  鸳鸯有耦春蚕死,
  白马鞍边笑靥生。

  下面写了“千古第一丧心病狂有情无义人题”,自伤对骆冰有情,自恨对文泰来无义。

  酒入愁肠,更增郁闷,吟哦了一会儿,正要会账下楼,忽然楼梯声响,上来了两人。余鱼同眼尖,见当先一人曾经见过,忙把头转开,才一回头,猛然想起,那是在铁胆庄交过手的官差。幸喜那人正和同伴谈得起劲,没见到他。

  两人拣了靠窗一个座头坐下,正在他桌旁。余鱼同伏在桌上,假装醉酒。

  听那两人谈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事,只听得一人道:“瑞大哥,你们这番拿到点子,真是奇功一件,皇上不知会赏什么给你。”那姓瑞的道:“赏什么我也不想了,只求太太平平将点子送到杭州,也就罢了。我们八个侍卫一齐出京,只剩下我一人回去。肃州这一战,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现在想起来,还是寒毛凛凛。”另一人道:“现今你们跟张大人在一起,决失不了手。”那姓瑞的道:“话是不错,不过这一来,功劳都是御林军的了,咱们御前侍卫还有什么面子?老朱,这点子干吗不送北京,送到杭州去做什么?”那姓朱的低声道:“我姊姊是史大学士府里的人,你是知道的了。她悄悄跟我说,皇上要到江南去。将点子送到杭州,看来皇上要亲自审问。”那姓瑞的“唔”了一声,喝了一口酒,说道:“你们六个人巴巴从京里赶来,就是为了下这道圣旨?”那姓朱的道:“还做你们帮手啊?江南红花会的势力大,咱们不可不加意小心。”

  余鱼同听到这里,暗叫惭愧。真是侥幸,若不是碰巧听见,他们把四哥改道送去江南,大伙却扑北京去救,岂非误了大事?

  又听那姓朱的侍卫道:“瑞大哥,这点子到底犯了什么事,皇上要亲自御审?”那姓瑞的道:“这个我们怎么知道?上头交待下来,要是抓不到他,大伙回去全是革职查办的处分,脑袋保不保得牢,还得走着瞧呢。嘿,你道御前侍卫这碗饭好吃的吗?”那姓朱的笑道:“现今瑞大哥立了大功,我来敬你三杯。”两人欢呼饮酒,后来谈呀谈的就谈到女人身上了,什么北方女人小脚伶仃,江南女人皮色白腻。酒醉饭饱之后,姓瑞的会钞下楼,见余鱼同伏在桌上,笑骂:“读书人有个屁用,三杯落肚,就成了条醉虫,爬不起来。”

  余鱼同等他们下楼,忙掷了五钱银子在桌,跟出酒楼。远远在人丛中盯着,见两人进了凉州府衙门,半天不见出来,料想就在府衙之中宿歇。

  回到店房,闭目养神,天一黑,便换上一套黑色短打,腰插金笛,悄悄跳出窗去,径奔府衙。他绕到后院,越墙而进,只见四下黑沉沉的,东厢厅窗中却透着光亮。蹑足走近,厅中有人说话,伸指沾了点唾沫,轻轻在窗纸上湿了个洞,往里张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厅里坐满了人,张召重居中而坐,两旁都是侍卫和公差,一个人反背站着,突然间厉声大骂,听声音正是文泰来。

  余鱼同知道厅里都是好手,不敢再看,伏身静听,只听得文泰来骂道:“你们这批给朝廷做走狗的奴才,文大爷落在你们手中,自有人给我报仇。瞧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有什么下场。”一人阴森森地道:“好,你骂得痛快!你是奔雷手,我的手掌没你厉害,今日却要叫你尝尝我手掌滋味。”

  余鱼同一听不好,心想:“四哥要受辱。他是当世英雄豪杰,岂能受宵小之侮?”忙在破孔中张去,只见一个身材瘦长、穿一身青布长袍的中年男子举掌走向文泰来,脸色狰狞,不住冷笑。文泰来双手被缚,动弹不得,急怒交作,牙齿咬得格格直响。那人举起手掌,正待下落,余鱼同金笛刺破窗纸,胸气猛吐,金笛中一枝短箭笔直疾飞而去,插入那人左眼之中。那人非别,乃辰州言家拳掌门人言伯乾是也。

  他本来武功高强,但短箭突如其来,全无朕兆,竟不及避让,眼眶中箭,大叫声中,剧痛倒地,厅中一阵大乱。余鱼同一箭又射中一名侍卫的右颊,抬腿踢开厅门,直蹿进去,喝道:“红花会救人来啦!”挺笛点中站在文泰来身旁官差的穴道,从绑腿上拔出匕首,割断文泰来手脚上绳索。张召重只道敌人大举来犯,也不理会文余二人,站起身来,拔剑在厅门站定,内阻逃犯,外挡救兵。

  文泰来双手脱绑,精神大振。但见一名御前侍卫和身扑上,身子侧过,左手反背出掌,正中那人右胁,喀喇一声,已断了二根肋骨。余人为他威势所慑,一时都不敢走近。余鱼同叫道:“四哥,咱们冲!”文泰来道:“大伙都来了叫?”余鱼同低声道:“他们还没到,就是小弟一人。”文泰来一点头,他右臂和腿上重伤未愈,右臂靠在余鱼同身上,并肩向厅门走去。四五名侍卫拥上动手,余鱼同挥金笛挡住。

  两人走到厅口,张召重踏上一步,喝道:“给我留下。”长剑向文泰来小腹上刺来。文泰来脚下不便,退避不及,以攻为守,左手食中两指疾如流星,直取敌人双眼。张召重回剑一挡,赞了一声:“好!”两人身手奇快,转瞬拆了七八招。文泰来只有左手可使,下盘又趋避不灵,再拆得数招,给张召重在肩头重重一推,立脚不稳,坐倒在地。

  余鱼同边打边想:“我胡作非为,对不起四哥,在世上苟延残喘,没的污了红花会英雄之名。今日舍了这条命把四哥救出,让鹰爪子把我杀了,也好让四嫂知道,我余鱼同并非无义小人。我以一死相报,死也不枉。”拿定了这主意,见文泰来被推倒在地,翻身挥笛,狠命向张召重打去。

  文泰来缓得一缓,挣扎着爬起,回身大喝,众侍卫官差一呆,不由得退了数步。余鱼同叫道:“四哥,请你先走!我随后就来。”金笛飞舞,全然不招不架,尽向对方要害攻去。他和张召重武功相差甚远,可是一夫拼命,万夫莫当,金笛上全是进手招数,招招同归于尽,笛笛两败俱伤,张召重剑法虽高,一时之间,却也给他的决死狠打逼得退出数步。文泰来见露出空隙,闪身出了厅门。众侍卫大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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