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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半枚灵丹(6)


  绿萼哽咽道:“妈,女儿这番是活不成了。”裘千尺道:“不怕,不怕,咱们还有半枚绝情丹未用,幸好没给那无情无义的杨过小贼蹧蹋了。你服了这半枚丹药,花毒虽然不能除净,只要你乖乖的陪着妈妈,对任何臭男子都不理睬,甚至想也不去想他们,那便决计无碍。杨过此人冷血无情,让他死了,理也别理。”

  绿萼皱眉不语。裘千尺又问:“那老贼和那道姑呢?他们在那里?”绿萼道:“我从情花丛中挣扎着爬起,没敢回头再看,他们多半仍在那边。”裘千尺暗自沉吟:“老贼有了强助,必来夺回此谷。谷中弟子多半是他心腹亲信,事到临头,必定归心于老贼,最多也是袖手旁观,两不相助,决不会出手与他为敌。我手足残废,所仗的只是一门枣核钉。这暗器出其不意的射出固威力极大,但老贼既有防备,多半便奈何他不得,如他手持盾牌来攻,我便一筹莫展。那便如何是好?”

  绿萼见母亲目光闪烁,沉吟不语,还道她在斟酌自己的说话是真是伪,生怕她问个不休,终于查知真相,自己一番受苦不打紧,取不到解药,杨过身上的毒质终是难除。她一想到杨过,胸口一阵大疼,“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裘千尺伸手抚摸她头发,道:“咱们取绝情丹去。”双手一拍,命四名侍女将坐椅抬出房门。

  绿萼自杨过去后,一直想知道母亲将半枚丹药藏在何处。曾听母亲说过,丹药决不能藏在身边,否则任谁都可杀了她,一搜即得。心想她手足残废,行动须人扶持,决不能窜高伏低,也不能藏之于甚么山洞僻谷,想来定是藏在府第之中。但她数十日来到处查探,丹房、剑室、花园、卧房,没一处不详加察看,始终瞧不出半点端倪,这时见母亲命侍女将坐椅抬向大厅,不由得大为讶异,心想大厅是人人所到之处,最难藏物,何况此刻强敌聚集于厅,正是为这半枚丹药而来,难道丹药便在敌人面前么?

  ***

  大厅前后铁门紧闭,众弟子手提带刀渔网监守,见裘千尺到来,上前行礼。为首的弟子躬身说道:“敌人绝无声息,似是束手待毙。”裘千尺哼了一声,心想:“井底之蛙,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今日闯进谷来的这些人物,焉是束手待毙之辈?”沉声道:“开门!”两名弟子打开铁门,另有八名弟子提着两张渔网,在裘千尺左右护卫,相率进厅。

  只见一灯大师、黄蓉、武三通、耶律齐诸人都坐在大厅一角。裘千尺待椅子着地,举手说道:“这里除了黄蓉母女三人,其余的我可不究擅自闯谷之罪,一齐给我走罢!”黄蓉微笑道:“裘谷主,你大难临头,不知快求避解,兀自口出大言,当真令人齿冷。”裘千尺心中一凛,暗想:“她怎知我大难临头?难道她已知那老贼回谷?”冷冷的道:“是福是祸,须待报应到来方知。老妇人肢体不全,早遭大难,还怕甚么大难?”

  黄蓉自不知公孙止已回绝情谷,但鉴貌辨色,眼见裘千尺眉间隐有重忧,与适才出厅时飞扬狠恶的神态大不相同,料想谷中或有内变,因此出言试探,听裘千尺虽然说得嘴硬,自己所料却多半不错,说道:“裘谷主,令兄是自行失足摔下深谷而死,绝非小妹所伤,但若你对此事始终耿耿,小妹不避不让,任你连打三枚枣核钉如何?只是打过之后,小妹不论死活,你却须赐赠解药,以救杨过之伤。小妹倘若不死,便全力助你;小妹倘若死了,这里许多朋友决不记恨,仍然助你解脱大祸,以退内敌。这项买卖,你做是不做?”黄蓉这般说,让对方占尽了便宜,裘千尺除枣核钉厉害之外别无伤敌手段,而大声说出“内敌”两字,更打中她心坎。

  裘千尺心想:“当真有这么好?”说道:“你是丐帮帮主,谅必言而有信。我打你三枚枣核钉,你当真不避不让,亦不用兵器格打?”

  黄蓉尚未回答,郭芙抢着道:“我妈只说不避不让,可没说不用兵器格打。”黄蓉微笑道:“裘谷主要泄心中恼恨,小妹不用兵刃暗器格打就是。”郭芙叫道:“妈,那怎么成?”适才她长剑被枣核钉击断,知道这暗器力道强劲无比,倘若真的不让不格,母亲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得了?黄蓉却想:“过儿于我郭家一门四人均有大恩,此刻他身上剧毒难解,说甚么也要叫老太婆交出解药。她这枣核钉自是天下最凌厉的外门暗器,任她连打三钉确然凶险,稍有疏虞,不免便送了性命。但若非如此,她焉肯交出解药?”

  黄蓉说这番话时,早已替裘千尺设身处地的想得十分周到,既要让她泄去心中若干怨毒郁积,又乘着她内变横生、忧急惊惧之际,允她御敌解难,而泄愤之法,正是她唯一能以之伤人的伎俩,纵是裘千尺自己,也提不出更有利的方法来。

  但裘千尺觉得此事太过便宜,未免不近人情,哑声道:“你是我的对头死敌,却甘心受我三枚枣核钉,到底包藏着甚么诡计,甚么祸心?”

  黄蓉走上前去,低声道:“此处耳目众多,只怕有不少人对你不怀好意,我要在你耳边说几句话。”裘千尺向从弟子扫射了一眼,心想:“这些人大半是老贼的亲信,确实不可不防。”便点了点头。

  黄蓉凑过头去,悄声道:“你的对头不久便要发难动手,小妹自己何尝不是身处险地?咱们快快揭过了这场过节,小妹不论死活,大伙儿便可并肩应敌。再者杨过于我曾有大恩,我便送了性命,也要求得绝情丹给他。人生在世,有恩不报,岂不与禽兽无异?”说罢退开三步,凝目以望。

  裘千尺听了“有恩不报,岂不与禽兽无异”这话,心中也是一动,暗想:“若不是杨过这小子相救,我此刻仍孤另另的在地底山洞中捱苦受难。”但这念头便如闪电般一瞬即过,善念消退,恶心立生,冷冷的道:“任你百般花言巧语,老妇人铁石心肠,不改初衷,来来来,你站开了,吃我三钉!”

  黄蓉衣袖一拂,道:“我拚死挨你三钉便了。我不论死活,你都须给杨过解药。”说着纵身退后,站在大厅正中,与裘千尺相距约莫三丈,说道:“请发射罢!”

  武三通等虽然素知黄蓉足智多谋,但裘千尺枣核钉的厉害各人亲眼所见,这时见黄蓉空手站立,无不心中惴惴。郭芙更是着急,走过去一拉黄蓉衣袖,低声道:“妈,咱们找个地方,我把软猬甲脱下来给你换上,那就不怕老太婆的棺材钉了。”黄蓉微微一笑,道:“以软猬甲挡枣核钉,那又何足为奇?你且看妈妈的手段。”

  只听得裘千尺道:“各人闪……”那“开”字尚未出口,枣核钉已疾射而出,直指黄蓉小腹。这枚枣核钉的去势当真悍猛无伦,虽只极小的一枚铁钉,但破空之声有如尖啸,黄蓉“啊”的一声高叫,弯腰捧腹,俯下身去。

  郭芙和武三通等一齐大惊,待要上前相扶,啸声又起,这第二枚枣核钉却是射向黄蓉的胸口。黄蓉又一声大叫,摇摇晃晃的退后几步,似欲摔倒。

  裘千尺见黄蓉果然如言不闪不格,两枚铁钉均已打中她身上要害,这两枚铁钉的力道,便岩石也射入了,何况血肉之躯?但黄蓉身中两钉,虽似已受重伤,但竟不摔倒,显在苦苦支撑,要再受自己一钉。裘千尺心下骇然,暗想:“先前见这女子娇怯怯的模样,不信她有甚能耐可当丐帮的帮主。如此看来,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想她身中两钉,决计性命不保,就此报了深仇,不禁欣然色喜,“波”的一声,第三枚枣核钉又从口里喷出。这一次却是射向黄蓉的咽喉。要使铁钉透喉而过,杀害兄长的大仇人立毙于当场。

  黄蓉说出甘受三钉之时,尚未筹得善策,只知非此不足以换得解药,纵然身死,也是报了杨过的大恩。但其后与裘千尺一番低语,稍有余裕,心念电闪,已有了计较。先一阵郭芙的长剑被枣核钉打断,黄蓉拾起剑头,藏在衣袖之中,待枣核钉打到,一弯臂便将剑头挡在铁钉射到之处。但钉剑相撞,必有金铁之声,她两次大声叫唤,便将这声音掩盖了过去。这一巧招裘千尺果然并未发觉。

  黄蓉有意装得身受重伤,既可稍减对方怒气,也可保全她一谷之主的身份。但第三枚枣核钉直指咽喉,倘若举起衣袖,以袖中暗藏的剑头挡格,必被裘千尺瞧出破绽,自己便算毁了“不避不格”的诺言,处此情境,只得行险,当下双膝微微一曲,待枣核钉对准嘴唇飞到,她胸腹之间早已真气充溢,张口用力吐出,一股真气喷将出去。她知这枣核钉来势所以这般凌厉,全凭真气激发,以气对敌气,敌远我近,大占便宜,枣核钉纵不从空堕落,来劲也必急减。那知裘千尺独居山洞,手足既废,整日价除了苦练这门枣核功夫之外,心不旁骛。黄蓉功力既不及她深厚,又须处分帮务、助守襄阳、生儿育女、伴夫课徒,那能如她这般苦心致志?因此一股真气喷出,枣核钉来势只略略一缓,劲力仍猛恶无比。

  黄蓉一惊,铁钉已到唇前,当这千钧一发之际别无他法,只好张口急咬,硬生生将铁钉咬住了。这一下只震得满口牙齿生疼,立足不稳,倒退了两步。这次真是给铁钉来势冲击而退,也幸好她应变奇速,退步消势,否则上下四枚门牙非当场跌落不可,饶是如此,也已震得牙齿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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