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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洞房花烛(5)


  小龙女听着他这么胡扯,咬着牙齿不住微笑,终于忍耐不住,“哇”的一声,伏在箱子上哭了出来。杨过抢步上前,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龙儿,你不好,我也不好,咱们何必理会以后。今天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死。咱俩今儿欢欢喜喜的,谁也不许去想明天的事。”小龙女抬起头来,含泪微笑,点了点头。

  杨过道:“你瞧这套衣裙上的凤凰绣得多美,我来帮你穿上!”扶着小龙女身子,将金丝绣的红袄红裙给她穿上。小龙女擦去了眼泪,补了些胭脂,笑盈盈的坐在红烛之旁。这时郭襄睡在床头,睁大两只乌溜溜的小眼好奇地望着。在她小小的心目中,似乎也觉小龙女打扮得真是好看。

  小龙女道:“我打扮好啦,就可惜箱中没新郎的衣冠,你只好委屈一下了。”杨过道:“让我再找找,瞧有甚么俊雅物儿。”说着将箱中零星物事搬到床上。小龙女见他拿出一朵金花,便拿起来给他插在头发上。杨过笑道:“不错,这就有点像了。”翻到箱底,只有一迭信札,用一根大红丝带缚着,丝带已然褪色,信封也已转成深黄。

  杨过拿了起来,道:“这里有些信。”小龙女道:“瞧瞧是甚么信。”杨过解开丝带,见封皮上写的是“专陈林朝英女史亲启”,左下角署的是一个“喆”字。底下二十余封,每封都是一样。杨过知道王重阳出家之前名叫“王喆”,笑道:“这是重阳祖师写给祖师婆婆的情书,咱们能看么?”小龙女自幼对祖师婆婆敬若神明,忙道:“不,不能看!”

  杨过笑着又用丝带将一束信缚好,道:“孙老道姑他们古板得不得了,见咱俩在重阳祖师的遗像前拜堂成亲,便似大逆不道、亵渎神圣一般。我就不信重阳祖师当年对祖师婆婆没情意。倘若拿这束信让他们瞧瞧,那些牛鼻子老道的嘴脸才教有趣呢。”他一面说,一面望着小龙女,不禁为林朝英难过,心想:“祖师婆婆寂居古墓之中,想来曾不止一次的试穿嫁衣。咱俩可又比她幸运得多了。”

  小龙女道:“不错,咱俩原比祖师婆婆幸运,你又何必不快活?”

  杨过道:“是啊!”突然一怔,笑道:“我没说话,你竟猜到了我心思。”小龙女抿嘴笑道:“若不知你的心思,怎配做你媳妇?”杨过坐到床边,伸左臂轻轻搂住了她。两人心中都说不出的欢喜,但愿此时此刻,永远不变。偎倚而坐,良久无语。

  过了一会,两人都向那束信札一望,相视一笑,眼中都流露出顽皮的神色,明知不该私看先师的密札,但总是忍不住一番好奇之心。

  杨过道:“咱们只看一封,好不好?决不多看。”小龙女微笑道:“我也是想看得紧呢,好,咱们只看一封。”

  杨过大喜,伸手拿起信札,解去丝带。小龙女道:“倘若信中的话教人难过伤心,你便不用念给我听。”杨过微微一顿,道:“是啊!”心想王林二人一番情意后来并无善果,只怕信中当真是愁苦多而欢愉少,那便不如不看了。小龙女道:“不用先耽心,说不定是很缠绵的话儿。”

  杨过拿起第一封信,抽出一看,念道:“英妹如见:前日我师与鞑子于恶波冈交锋,中伏小败,折兵四百……”一路读下去,均是义军和金兵交战的军情。他连读几封,信中说的都是兵伐金革之事,没一句涉及儿女私情。杨过叹道:“这位重阳祖师固然是男儿汉大丈夫,一心只以军国为重,但寡情如此,无怪令祖师婆婆心冷了。”小龙女道:“不!祖师婆婆收到这些信时是很欢喜的。”杨过奇道:“你怎知道?”

  小龙女道:“我自然不知,只是将心比心来推测罢啦。你瞧每一封信中所述军情都是十分的艰难紧急,但重阳祖师在如此困厄之中,仍不忘给祖师婆婆写信,你说是不是心中对她念念不忘?”杨过点头道:“不错,果真如此。”当下又拿起一封。

  那信中所述,更是危急,王重阳所率义军因寡不敌众,连遭挫败,似乎再也难以支撑,信末询问林朝英的伤势,虽只寥寥数语,却是关切殊殷。杨过道:“嗯,当年祖师婆婆也受过伤,后来自然好了。你的伤势慢慢将养,便算须得将养一年半载,终究也会痊可。”小龙女淡淡一笑,她自知这一次负伤非同寻常,若是这等重伤也能治愈,只怕天下竟有不死之人了,但说过今晚不提扫兴之事,纵然杨过不过空言相慰,也就当他是真,说道:“慢慢将养便是了,又急甚么?这些信中也没私秘,你就读完了罢!”

  杨过又读一封,其中满是悲愤之语,说道义军兵败覆没,王重阳拼命杀出重围,但部属却伤亡殆尽,信末说要再招兵马,卷土重来。此后每封信说的都是如何失败受挫,金人如何在河北势力日固,王重阳显然已知事不可为,信中全是心灰失望之辞。

  杨过说道:“这些信读了令人气沮,咱们还是说些别的罢!咦,甚么?”他语声突转兴奋,持着信笺的手微微发抖,念道:“‘比闻极北苦寒之地,有石名曰寒玉,起沉痾,疗绝症,当为吾妹求之。’龙儿,你说,这……这不是寒玉床么?”

  小龙女见他脸上斗现喜色,颤声道:“你……你说寒玉床能治我的伤?”杨过道:“我不知道,但重阳祖师如此说法,必有道理。你瞧,寒玉不是给他求来了么?祖师婆婆不是制成了床来睡么?她的重伤不是终于痊可了么?”

  他匆匆将每封信都抽了出来,察看以寒玉疗伤之法,但除了那一封信之外,“寒玉”两字始终不再提到。杨过取过丝带将书信缚好,放回箱中,呆呆出神:“这寒玉床具此异征,必非无因,但不知如何方能治愈龙儿之伤?唉,但教我能知此法…但教我立时能知此法……”小龙女笑道:“你呆头呆脑的想甚么?”杨过道:“我在想怎样用寒玉床给你治伤。不知是不是将寒玉床研碎来服?还是要用其他药引?”

  他不知寒玉能够疗伤,那也罢了,此时颠三倒四的念着“起沉痾,疗绝症”六个字,却不知如何用法,当真是心如火焚。小龙女黯然道:“你记得孙婆婆么?她既服侍过祖师婆婆,又跟了我师父多年,她给那姓郝的道人打伤了,要是寒玉床能治伤,她临死时怎会不提?何况我师父,她……她也是受伤难愈而死的。”杨过本来满腔热望,听了这几句话,登时如有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小龙女伸手轻轻抚着他头发,柔声道:“过儿,你不用多想我身上的伤,又何必自寻烦恼?”杨过霎时间万念俱灰,过了一会,问道:“我师祖又是怎么受的伤?”他虽在古墓多年,却从未听小龙女说过她师父的死因。

  小龙女道:“师父深居古墓,极少出外,有一年师姐在外面闯了祸,逃回终南山来,师父出墓接应,竟中了敌人的暗算。师父虽然吃了亏,还是把师姐接回,也就算了,不再去和那恶人计较。岂知那恶人得寸进尺,隔不多久,便在墓外叫嚷挑战,后来更强攻入墓,师父抵挡不住,险些便要放断龙石与他同归于尽,幸得发动机关,又突然发出金针。那恶人猝不及防,为金针所伤,麻痒难当,师父乘势点了他的穴道,制得他动弹不得,岂知师姐竟偷偷解开了他穴道。那恶人突起发难,师父才中了他毒手。”

  杨过问道:“那恶人是谁?他武功既尚在师祖之上,必是当世高手。”小龙女道:“师父不跟我说。她叫我心中别有爱憎喜恶之念,说道倘若我知道了那恶人的姓名,心中念念不忘,说不定日后会去找他报仇。”杨过叹道:“嗯,师祖真是好人!”小龙女微微一笑,道:“师父今日若能见到我嫁了这样一个好女婿,可不知有多开心呢。”杨过笑道:“那也未必!她是不许你动情嫁人的。”小龙女叹道:“我师父最是慈祥不过,纵然起初不许,到后来见我执意如此,也必顺我的意。她……她一定会挺喜欢你的。”

  她怀念师恩,出神良久,又道:“师父受伤之后,搬了居室,反而和这寒玉床离得远远的。她说我古墓派的行功与寒气互相生克,因此以寒玉床补助练功固然再妙不过,受伤之后却受不得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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