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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杀父深仇(4)


  达尔巴心中认定杨过是大师兄转世,又给他这一摔先声夺人,在地下打了个滚,翻身爬起,跃到杨过面前。杨过只道他又要动手,退后一步,那知他突然双膝落地,磕头道:“大师兄,你须念前世恩师之情。师父身受重伤,正自行功自疗,你若惊动了他,那可……那可……”说到后来,喉头哽咽,泪水长流。杨过虽不懂他的蒙古话,但见他神情激动,国师又容颜憔悴,已明白了七八分,忙扶他身起,说道:“我决不伤害尊师。”达尔巴见他脸色和善,虽不懂他说话,却已消去了敌意。

  就在此时,金轮国师睁开眼来,见到杨过,大吃一惊,适才他入定运气,并未听到杨过和达尔巴对答之言,斗见大敌当前,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我枉自修练多年,总是勘不破名关,却不道今日丧身中原。”原来他受巨石撞击,内脏受了重伤,这些日来耽在荒山顶上结庐疗伤,不意杨过竟跟踪过来,此时固丝毫用不得力,即令达尔巴将杨过逐走,争斗之时也必使他心神不定,重伤难愈。

  那知杨过躬身唱喏,说道:“在下此来,非与大师为敌,请勿多心。”国师摇了摇头,待要说话,胸口突然剧痛,急忙闭目运气。杨过走进茅棚,伸出右掌,贴在他背心的“至阳穴”上。这穴道在第七脊椎之下,乃是人身督脉的大穴。达尔巴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挥拳便要向杨过攻去。杨过摇摇左掌,向他使个眼色。达尔巴见师父神情无异,脸上且微带笑意,这一拳举起了便不打下去。

  杨过修为不深,于金刚宗内功更一无所知,掌心隐隐感到他体内气息流动,便潜运内力,将一股热气助他上通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各穴,下通筋缩、中枢、脊中、悬枢各穴,尽其所能,仅能维护他的督脉。达尔巴武功虽强,练的都是外功,不能助师疗伤,这些日子中只有干著急的份儿。此刻金轮国师既无后顾之虑,便气走任脉,全力调理前胸小腹的伤势,只一个多时辰,疼痛大减,脸现红润,睁眼向杨过点首为谢,合掌说道:“杨居士,你何以忽来助我?”

  杨过也不隐瞒,将最近得悉郭靖夫妇害死他父亲、现下决意要前去报仇、无意中跟随达尔巴上山等情说了。

  金轮国师虽知这少年甚是狡黠,十句话中连一句也难信,但他今日于杀己易于反掌之际反而相助疗伤,对己确然绝无敌意,便道:“原来居士身上尚负有如此深冤大仇。但郭靖夫妇武学深湛,杨居士要报此仇,只怕不易呢。”杨过默然,过了一会,说道:“那么我父子两代都死在他手下,也就罢了!”国师道:“我初时自负天下无敌,欲以一人之力,压倒中原群雄,争那武林盟主之位。但中土武人不讲究单打独斗的规矩,大伙儿来个一拥而上,那只好另作打算了。老衲伤愈之后,须得多邀高手相助。我方声势一大,中原武师不能恃多为胜,大家便能公平决个胜败。你可有意参与我方么?”

  杨过待要答允,却想起蒙古兵将屠戮之惨,说道:“我不能相助蒙古。”国师摇头道:“你想单枪匹马去杀郭靖夫妇报仇,那可难上加难。”

  杨过沉吟半晌,说道:“好,我助你取武林盟主,你却须助我报仇。”国师伸出手掌,说道:“大丈夫一言为定,击掌以誓。”二人击掌三下,订了盟约。杨过道:“我只助你争那盟主之位,你如帮蒙古人攻取江南,杀害百姓,我可要跟你敌对了。”

  国师笑道:“你是汉人,那也勉强不来。杨兄弟,你的武功花样甚多,不是我倚老卖老说一句,博采众家固然甚妙,但也不免驳而不纯。你最擅长的到底是那一门功夫?要用甚么武功去对付郭靖夫妇?”

  这些话可将杨过问得张口结舌,难以回答。他一生遭际不凡,性子又是贪多务得,全真派的、欧阳锋的、古墓派的、九阴真经、洪七公的、黄药师的,诸般武功着实学了不少,却又均初窥门径,而没深入。这些功夫每一门都奥妙无比,以毕生精力才智钻研探究,亦难望其涯岸,他东摘一鳞、西取半爪,却没一门功夫练到真正第一流的境界。遇到次等对手之时,施展出来固然是五花八门,叫人眼花缭乱,但遇到绝顶高手,却不免相形见绌,便和金轮国师的弟子达尔巴、霍都相较,也尚有不及。他低头凝思,觉金轮国师这几句话实是当头棒喝,说中了他武学的根本大弊。

  转念又想:“我既已决意娶姑姑为妻,却何以又到处留情?程家妹子、媳妇儿,还有那完颜萍。我对他们既无真情,何以又不规规矩矩的?这真是贪多嚼不烂了。”再想:“不论洪七公、黄药师、我义父欧阳锋、郭伯伯、金轮国师、甚至全真七子,凡是卓然而成名家者,都必精修本门功夫,别派武功并非不懂,却只明其家数,并不研习,然则我该当专修那一门功夫?”在情在理,自当专研古墓派的“玉女心经”才是,但想到洪七公的打狗棒法如此奥妙、黄药师的玉箫剑法这等精微,置之不理,岂非可惜?而义父的蛤蟆功与经脉逆行、九阴真经中的诸般功夫,无一不是以一技即足以扬名天下,好不容易学到,又怎能弃之如遗?

  他走出茅棚,在山顶上负手而行,苦苦思索,甚是烦恼,想了半天,突然间心念一动:“我何不取各派所长,自成一家?天下武功,均是由人所创,别人既然创得,我难道就创不得?”想到此处,眼前登时大现光明。

  他自辰时想到午后,又自午后苦思至深夜,在山峰上不饮不食,生平所见诸般精妙武功在脑海中此来彼往,相互激荡。他曾见洪七公与欧阳锋口述比武,自己也曾口讲指划而将李莫愁惊走,此时脑中诸家武功互争雄长,比口述更是迅速激烈。想到后来,不由自主的挥拳踢腿的施展起来。初时还能分辨这一招学自洪七公,那一招学自欧阳锋,到得后来竟紊不可理,心中如乱丝般绞成一团,再难支持,仰天摔倒,昏了过去。

  达尔巴遥遥望见他疯疯颠颠,指手划脚,不知干些甚么,突然见他摔倒,大吃一惊,要去相救。金轮国师笑道:“别去拂乱他心思。只可惜你才智平庸,难明其中的道理。”

  杨过睡了半夜,次晨一早起来又想。七日之中,接连昏迷了五次。说要综纳诸门,自创一家,那是谈何容易?以他此时的识力修为固绝难成功,且更不是十天半月之事。但连想数日之后,蓦地里恍然有悟,明白诸般武术皆可为我所用,既不能合而为一,也就不必强求,日后临敌之际,当用则用,适使即使,不必去想其出处来历,也已与自创一派相差无几。想明白了此节,登时心中舒畅。

  金轮国师经这数日运功自疗,有时又得杨过相助,伤势愈了八九成,已可行动如常,这日见杨过突然神情平和、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知他于武学之道已进了一层,说道:“杨兄弟,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此人雄才伟略,豁达大度,包你见了心服。”杨过道:“是谁?”国师道:“蒙古王子忽必烈。他是成吉思汗之孙,皇子拖雷的第四子。”

  杨过自见蒙古军士大肆暴虐,对蒙古人极感憎恶,皱眉说道:“我急欲去报杀父大仇,那蒙古王子却不必见了。”国师笑道:“我已答允助你,岂能失信?但我由当朝太后派给忽必烈王子麾下在漠南办事,须得向他禀告一声。他王帐离此不远,一日可至。”杨过无奈,自忖绝非郭靖、黄蓉夫妇的对手,不论斗智斗力,都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不得金轮国师相助,此仇难报,只得和他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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