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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英雄大宴(7)


  霍都双手横持那根晶莹碧绿的竹棒,洋洋得意,说道:“丐帮镇帮之宝的打狗棒,原来也不过如此。”他有意要折辱这个中原侠义道的大帮会,双手拿住竹棒两端,便要将竹棒折为两截。

  突然间绿影晃动,一个清雅秀丽的少妇已站在面前,说道:“且慢!”正是黄蓉。霍都见她身法奇快,吃了一惊,只说得一个:“你……”黄蓉左手轻挥,右手探取他双目。霍都忙举手相格,黄蓉已将竹棒轻轻巧巧的夺了过来。

  这一招夺棒手法叫做“獒口夺棒”,乃是打狗棒法中极高明的招数。当年丐帮洞庭湖君山大会,黄蓉曾以这招手法在杨康手中连夺三次竹棒。这一招变幻莫测,夺棒时百发百中,再强的高手也闪避不及。堂上堂下群雄采声大起,黄蓉回身入座,将竹棒倚在身旁,留着霍都站在当地,甚是狼狈。

  他虽武学精深,但黄蓉到底用何手法夺去竹棒,实不解其故,心想:“难道这女子会使幻术?”耳听得众人纷纷讥嘲,斜眼又见师父脸色铁青,料想这样一个美貌少妇真正本领自必有限,当即大声道:“黄帮主,我已将棒儿还了给你,这就请来过过招。你总不会不敢罢?”此言一出,果然有人以为适才并非黄蓉夺棒,乃是他将竹棒交还,以求比试。只有武功极高之人,才看出是黄蓉强夺过来。

  郭芙听了他这话大是气恼,她一生之中从未见人胆敢对母亲如此无礼,唰的一声,抽出了佩剑。武修文道:“芙妹,我去给你出气。”武敦儒也是这个心思,二人不约而同的跃到厅心。一个道:“我师母是尊贵之体。”另一个接上道:“焉能跟你这蛮子动手?”那一个又道:“你先领教领教小爷的功夫再说。”

  霍都见二人年纪轻轻,但身法端稳,确是曾得名师指点,心想:“我们今日来此,原是要耀武扬威,折一折汉人武师的锐气,多打几场甚好。不过彼众我寡,如酿成合战群殴,可就难弄得很。”于是说道:“天下英雄请了,这两个乳臭小儿要和我比武,倘若小王出手,只怕给人说一声以大欺小,倘若不比,倒又似怕了两个孩子。这样罢,咱们言明比武三场,那一方胜得两场,就取盟主之位。小王与鲁帮主适才的比试不必计算,大家从头比起。各位请看妥是不妥?”这几句话占尽身分,显得极为大方。

  郭靖、黄蓉与众贵宾低声商量,觉得对方此议实难拒却。今日与会之人,除了黄蓉不能出阵之外,算来以郭靖、郝大通,和一灯大师的四弟子书生朱子柳三人武功最强。朱子柳是大理国重臣,并非宋人,但大理和大宋唇齿相依,近年来也颇受蒙古胁迫,算得是同仇敌忾,何况他与靖蓉夫妇交好,自是义不容辞。当下商定由朱子柳第一阵斗霍都,郝大通第二阵斗达尔巴,郭靖压阵,挑斗金轮国师。这阵势是否能胜,殊无把握,要是金轮国师武功当真极高,连郭靖也抵敌不住,说不定三阵连输,那当真是一败涂地了。

  众人议论未决,黄蓉忽道:“我倒有个必胜的法儿。”郭靖大喜,正要相询,忽听金刃劈风,霍霍生响,众人转过头来,只见武氏兄弟各使长剑,已和霍都一柄扇子斗在一起。郭靖、黄蓉夫妇,以及一灯大师门下的点苍渔隐与朱子柳均关心徒儿安危,凝目观斗。

  原来武氏兄弟听霍都王子出言不逊,直斥自己是乳臭小儿,这话给心上人听在耳中,这面子如何下得去?何况适才见师母夺他竹棒,手到拿来,心想他虽打败鲁有脚,但鲁有脚学愚蠢笨,实在太过不济,倒非此人了得;又想兄弟俩已得师父的武功真传,一人即或斗他不过,二人合力,决无败理。也不管他要比三场比四场,当真初生犊儿不怕虎,兄弟俩使个眼色,双剑齐出。

  郭靖武功虽高,却不大会调教徒儿,自己领会了上乘武学精义,传授时却总辞不达意,说不明白。武氏兄弟资质平平,在短短数年中又学到了多少?只数招之间,二人的长剑便给霍都逼住了,半点施展不开。

  霍都眼见必占上风,也不理会对方二人斗他一人,见武修文长剑刺到,他左手食指往上一托,搭住了平面剑刃,扇子斜里挥去,拦腰击在剑刃之上,铮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武氏兄弟大惊,武修文急忙跃开,武敦儒怕伤了兄弟,挺剑直刺霍都背心,要教他不能追击。霍都早已料到此招,头也不回,折扇回转,两下里一凑合,正好搭在剑背,手指转了两转。他只是手指转动,武敦儒手中长剑若要顺着扇子而转,肩骨非脱骱不可,只得松手离剑,向后跃开,但见长剑直飞上去,剑光在半空中映着烛光闪了几闪,这才跌下。武氏兄弟又惊又怒,虽赤手空拳,并不惧怕。武敦儒左掌横空,摆着降龙十八掌的招式;武修文却右手下垂,食指微屈,只要敌人攻来,就使一阳指对付。

  霍都见二人姿式凝重,倒也不敢轻视,心道:“赢到此处,已然够了,莫要见好不收,自讨没趣。”降龙十八掌和一阳指都是武学中一等一的功夫,武氏兄弟功力虽浅,摆出来的架子却分毫不错,常人看了也不觉甚么,在霍都这等行家眼中却知实非易与,当下哈哈一笑,拱手道:“两位请回罢,咱们只分胜败,不拚生死。”语意中已客气了许多。

  武氏兄弟脸上含羞,料想空手与他相斗,多半只有败得更惨,二人垂头丧气的退在一旁,却不到郭芙身边。郭芙急步过去,大声道:“武家哥哥,咱们三人齐上,再跟他斗过。”众人群相注目。郭芙右手持剑,左手一挥,叫道:“我们师兄妹三个一齐来。”郭靖喝道:“芙儿,别胡闹!”郭芙最怕父亲,只得退了几步,气鼓鼓的望住霍都。霍都见她娇艳美貌,笑吟吟的点了点头。郭芙瞪了他一眼,转过头不理。武氏兄弟本来深恐郭芙耻笑,见她全心袒护,足见有情,甚感安慰。

  霍都打开折扇,搧了几下,说道:“这一场比试,自然也是不算的了。郭大侠,敝方三人是家师、师兄与区区在下。我的功夫最差,就打这头阵,贵方那一位下场指教?谁胜谁败,那可不是玩耍了。”

  郭靖听妻子说有必胜之道,知道她智计百端,虽不知她使何妙策,却也已有恃无恐,大声说道:“好,咱们就是三场见高下。”

  霍都知道对方武功最强的是郭靖,师父天下无敌,定能胜他,黄蓉虽施过夺棒怪招,然而瞧她娇怯怯的模样,当真动手,未必厉害,余人更不足道,于是目光向众人一扫,说道:“各位如有异议,便请早言。胜负既决,就须唯盟主之命是从了。”

  群雄要待答应,但见他连败鲁有脚与武氏兄弟,都是举重若轻,行有余力,不知尚有多少本事没施展出来,大家倒也不敢接口,都转头望着靖蓉夫妇。

  黄蓉道:“足下比第一场,令师兄比第二场,尊师比第三场,那是确定不移的了。是也不是?”霍都道:“正是如此。”

  黄蓉向身旁众人低声道:“咱们胜定啦。”郭靖道:“怎么?”黄蓉低声道:“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她说了这两句,目视朱子柳。朱子柳笑着接下去,低声道:“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卒得王千金。”郭靖瞠目而视,不懂他们说些甚么。

  黄蓉在他耳边悄声道:“你精通兵法,怎忘了兵法老祖宗孙膑的妙策?”郭靖登时想起少年时读《武穆遗书》,黄蓉曾跟他说过这个故事:齐国大将田忌与齐王赛马,打赌千金,孙膑教了田忌一个必胜之法,以下等马与齐王的上等马赛,以上等马与齐王的中等马赛,以中等马与齐王的下等马赛,结果二胜一负,赢了千金。现下黄蓉自是师此故智了。

  黄蓉道:“朱师兄,以你一阳指功夫,要胜这蒙古王子是不难的。”朱子柳当年在大理国做过宰相,自是饱学之士,才智过人。大理段氏一派的武功讲究悟性。朱子柳初列南帝门墙之时,武功居渔樵耕读四大弟子之末,十年后已升到第二位,此时的武功却已远在三位师兄之上。一灯大师对四名弟子一视同仁,诸般武功都是倾囊相授,但到后来却以朱子柳领会的最多,尤其一阳指功夫练得出神入化。此时他的武功比之郭靖、马钰、丘处机固尚有不及,但已胜过王处一、郝大通等人了。

  郭靖听妻子如此说,当即接口道:“请郝道长当那金轮国师,可就危险得紧。胜负固然无关大局,只怕敌人出手过于狠辣,难以抵挡。”他心直口快,也不顾忌自己算上驷,而将郝大通当作下驷未免太不客气。

  郝大通深知这一场比武关系国家气运,与武林中寻常的争名之斗大大不同,倘若给蒙古国师抢去了天下英雄盟主之位,虽然汉人豪杰决不奉他这个“番邦盟主”的号令,但汉人武士不但丢脸,而且人心涣散,只怕难以结盟抗敌,共赴国难,慨然说道:“这个倒不须顾虑,只要利于国家,老道纵然丧生于那僧人之手,那也算不了甚么。”黄蓉道:“咱们在三场中只要先胜了两场,这第三场就不用再比。”郭靖大喜,连声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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